就在孟占山滔滔不绝欲损之而后快之际,他却突然一个激灵,随即刹住了话头。
他抽动了一下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写满了疑惑,随即用力一撑,豹子一般弹起,抓起望远镜趴在战壕上观察了起来。
“怎么?有情况?”罗卓英赶忙凑了上来。
多年的行伍生涯,让孟占山形成了过人的耳力,他隐约听见了一丝隐隐的异响。
……
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支车队正趟起大片的烟尘,在黎明的晨光中滚滚而来……
“哈!我说老孟,上级判断的没错吧,敌人真来了!”罗卓英兴奋地说。
孟占山趴在壕上没吱声,继续默默地观察着。
一眼望去,微明的晨曦里,一片鬼影瞳瞳。
当了十几年的兵,他早已达到了望尘而知敌之众寡的程度,望着趟起的烟尘,他的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
——来敌不少啊,看样子足有一个中队!
车队在漫天的烟尘里越来越近,看不清敌人的模样,只看见一个个钢盔在黎明的微光里闪闪发亮。
——坏了!那可全是鬼子哎!伪军是不会带钢盔的。娘的!今天的事情要坏!
打从来到二道岗子,他就有一直有一种直觉——敌人是不会出动的!就算是出动,也顶多是出动几个伪军意思意思,毕竟车站事关重大,鬼子是绝对不会傻傻的拎不清的。
可是现在,他的直觉完全被颠覆了——敌人不但来了!而且全是鬼子!
另外一种念头立即袭上他心头:
——不对呀?鬼子难道是疯了?根据情报,杨家桥车站也就有一个鬼子中队外加一个伪军中队。瞧这意思,鬼子全出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任谁都知道,这杨家桥车站可比那土围子要金贵多了……往日里不管外面怎么打,这杨家桥车站的鬼子可从来没出动过,顶多也就是出动点伪军意思意思。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抽风了?神经了?
他撇撇头,苦笑着说:“坏了!老罗!来敌不少,还都带着钢盔,我操!全是鬼子哎!瞧这架势,得有一个中队。”
罗卓英一惊:“我的天呐!那就是说,车站的鬼子全都出动了?他奶奶的,看来鬼子真是急眼了!……我说,离着这么老远,他们就不怕赶到土围子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唉,我也在纳闷不是?这鬼子是唱的哪出啊?按理说鬼子指挥官不会这么傻的。他奶奶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出来,就留一个伪军中队看家,我去!……他们就不怕丢了杨家桥车站?那儿可是油水大大的。”
孟占山说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两眼兴奋的直放光。
罗卓英一惊,他从孟占山的话里立刻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动了歪心思了。
刹那间罗卓英有点发愣。
——这小子动的歪心思靠不靠谱?
——嗯!你还别说,那还真是一个挺有诱惑力的想法,即大胆,又有可行性。倘若趁虚而入,强攻杨家桥车站,如果能拿下来,那绝对是大肥肉一块!
——可是……不行啊!那样做太冒险了!那里毕竟还有一个伪军中队,又有坚固的工事,谁能保证一定能拿下来?……
——再说了,放过当前之敌,土围子的战斗便告失败,甚至会给三营带来重大的损失……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儿,他立刻防患于未然:“嗨!想什么呢你小子?俩眼滴溜溜的乱转。操!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别犯浑啊,咱们的任务就是钉在此地打援,咱们得顾全大局,不能打小算盘!”
孟占山撇了撇嘴:“我说老罗,鬼子有一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是1:2,那可是鬼子哎!我看这仗有点悬。”
“嘿,你小子!刚才还抱怨没仗打,这会儿又认怂了。咋的?想当逃兵?”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哭丧了脸:“嗨哟……我的大教导员!我他娘的不是想当逃兵,可我觉得上级交给咱的任务咱没法完成,得另想折。”
“不行!”罗卓英一脸的严肃:“狭路相逢勇者胜,鬼子都送上门了,咱咋能犯怂?”
“唉哟……我说教导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补充营拢共才四百多号人,一百来条枪,还都是些老旧枪械,子弹也不足……
原以为敌人不会来了,就算来,也顶多是出动伪军意思意思……谁知道一来就是一个中队,还全是鬼子!……
娘的,这仗没法打!打不得!……我也不是犯怂,更不是想抗命,只是想找一个正好的法子来完成任务!”
“那你想怎样?”罗政委虎着脸问。
“去打车站啊!那儿的兵力部署咱清楚啊,就是一个鬼子中队加一个伪军中队,现在鬼子都出来了,那车站里还能剩几个毛人?还都是伪军。咱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能迫敌人回援……这就叫做围魏救赵,不比咱跟眼前的敌人硬干要强多了?”
罗卓英想了想:“嗯……有点意思……可是……不成啊?万一敌人要不回援怎么办?那三营可就腹背受敌了,可能遭受重大损失。那咱不就成了罪人了!……
不成,绝对不成!咱不能赌!……
尤其是你小子,不能再犯错误了,万一敌人不回援,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不会的!再怎么说这杨家桥车站也要比土围子金贵,鬼子不会傻到拎不清楚的,他们肯定会回援!”孟占山言之凿凿。
“切!你先前还说车站的敌人不会出动,现在怎么来了?……我不能听你的,咱赌不起!”
“唉……”孟占山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还真不敢说,敌人就一定会回援。
眼前的敌人好像是脑子不够使似的。按常理说,就算要增援,也不应该这么下本,置更为重要的车站于不顾,精锐尽出!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他也不敢说,他就一定能拿下车站,虽然只剩伪军了,可毕竟是攻坚,伪军应该还有一个中队,还有炮楼子和工事。
可是,他却依然想打车站!
部队打土围子,不就是为了搞点油水吗?
若论油水,车站可比土围子大多了,要不然鬼子也不会重兵把守……
可是现在,情况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车站明显要比土围子好打多了,直觉告诉他,机会难得,而且千载难逢!
可他却犹豫了!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是屡罚屡犯,积习难改。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也曾试图改正,可都没有成功。没别的,就因为他那车轱轳似的脑子里总能转出无数想法,还总想付诸实践。
他实在不愿意在别人的指挥棒下过日子,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却总是摊上一个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指挥员,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唉!各种苦闷,不一而尽,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正在戴罪立功,还是不要再找麻烦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