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漫射进来,孟占山,大虎,二虎还有高玉田被捆绑在监牢里,躺在碎草堆上打盹。
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搬进一张太师椅,又搬来茶几,茶壶和茶杯。
那个与二虎交过手的伪军军官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倒在太师椅上,把眼瞪得跟鸡蛋一样,死盯住二虎,他身边是个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你!……叫什么名字?”军官问二虎。
“小乙!”二虎脱口而出。
“他奶奶的,还小甲呢!……我再问你,干什么的?”
“你问他!”二虎朝孟占山努努嘴。
孟占山哭笑不得,娘的!这个猫娘养的,一遇到难题,就往老子身上推。
“你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军官的眼睛“唰”的一下转移到孟占山身上。
“土匪!”孟占山大刺刺地回答。
“哪的?”
“青花寨的!……我是大寨主裴世才。”
“进城干嘛?”
“嘿嘿,听说翠云楼来了几个新姑娘,想尝尝鲜。”
军官把络腮胡子一捋,牛眼一蹬:
“胡说!土匪哪儿来的军马?……还不照实给老子说,免受皮肉之苦!”
“军马是集市上买的,谁知人家是从哪儿弄来的?”
“胡说!……”
军官抬起皮靴踹向孟占山,“哐当”一声,孟占山仰面就倒,军官又抢上前去,一把拎住孟占山的衣领,“噼里啪啦”几个耳光,打得孟占山鼻血长流。
孟占山怒极,一双鹰眼死盯着军官,仿佛要把对方千刀万剐。
军官一凛:“看什么看?不服啊?”
孟占山冷森森道:“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小子!把卵子夹紧喽!”
军官大怒:“娘的!也太嚣张了,老子弄死你!”
倏地,一个人影“呼”地斜射而至。
原本捆缚于地上的大虎,竟以腰腹之力弹跃而起,随即全身一弓猛长,身子腾起的同时,脑袋已狠狠地撞在军官的腰眼上。
军官“噢”的一声,险些背过气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很快,此人捂着腰眼,痛得龇牙裂嘴,一边叫骂着一边掀开枪套,抽出手枪“喀吧”一声推弹上膛……
“慢!——”
“啪啪啪!”
监牢一侧居然传来了鼓掌声,一人手拍着巴掌走了进来,口中大赞道:“漂亮!太漂亮了!……被捆缚成这样还能打倒我的侍卫副官,了不起!了不起!……”
副官一见,连忙放下手枪,恭敬地叫道:“司令!”
来人微笑道:“都审清楚了吗?什么来头?”
副官赶紧回答:“对方自称是青花寨的土匪,想进城逛窑子。”
“噢?你以为呢?”
副官忙道:“我看,这几个人不是国民党就是共党,把他们交给皇军,一定会有重赏!……
司令请看……这些都是在他们马车上搜到的,都用油布包着,还藏在焦炭底下。”
军官打开桌上的油布,里面共有六把驳壳枪,十几个弹夹,一个带着锁链的飞抓,还有怀表,钢笔,几包银元和一张折叠的毛边纸。
来人点点头,拿起那张折叠的毛边纸,展开后仔细观瞧起来。
“哎呀?”
来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啦?司令,这画得啥?”
“地图,手绘的地图!……我的乖乖,能画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来人赞叹连声,随即竟发起呆来。
“司令,你咋啦?”
“好熟啊,这地图!”来人竟有些激动,突然间猫下腰来大踏步走到四个囚犯面前,一一定睛瞧看,随后转身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道:“永忠,你们都出去!”
“司令,您……您就……一个人?……这也太危险了吧?……”
“出去!——”
……
两分钟后,孟占山被松开了绑绳,并让到太师椅上,来人亲自给他斟茶。
这绝对是孟占山有史以来最迷糊的一次。
他方才还被别人拳打脚踢,转眼间就被奉为座上宾。
孟占山一脸的蒙圈,戒备地问对方:
“这位司令,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老孟可不大喜欢人家云山雾罩的……有事儿你就只管说,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
来人突然就有些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哥!不!……老营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我是王长庚啊!”
“什么?……王长庚?”
孟占山大吃一惊,“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定睛打量起眼前的汉子。
黯淡的光线里,对方穿着呢子大衣,脚蹬高筒马靴,虽然身子已经发福,脸也胖了一圈,可轮廓还在……
果然是他当年的手下王长庚!
一抹怪诞的笑意浮现在孟占山嘴角,当这抹笑意甫展之际,泪水也夺眶而出:
“臭……臭小子!……你……你还活着?”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不容分说,一把把孟占山摁倒在太师椅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孟占山大惊:“哎呀,哎呀,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咱兄弟俩哪用得着来这个?”
王长庚哽咽道:“大哥!真是苍天有眼呐!……居然让我还能再碰到您!……大哥!您先后两次搭救于我,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大哥!对不起啊,我的手下人让您受委屈了!”
“长庚?你不是投了国民党了吗?……怎么?……怎么又穿上了这一身皮?”
“唉!……”
王长庚一声长叹,这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禁不住再次泪水长流:
“大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大哥!……你以为我就愿意穿这身皮?……我是身不由己啊!……
前年鬼子打来,我已经是新编第28旅的旅长,奉命和57旅坚守临城。
我新编28旅坚守西门和北门,57旅守东门和南门。
鬼子采取围三阙一的战术,留下东门不攻,结果57旅这帮王八蛋开战才半个小时就开溜了。
后来鬼子从南门杀入,偌大一个临城,就只剩下我们新编28旅苦苦支撑。
我部退入城中,在白马寺一带与鬼子巷战了一天一夜,鬼子的重炮把白马寺周围都炸成了一片废墟,我部2000多人,战至最后只剩下600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伤员,能够拿起枪作战并且能够走动的已不过100多人,还弹尽粮绝……
我不愿意投降,谁愿意一再变节?何况还是当汉奸?
可兄弟们怎么办?以鬼子的凶残程度,一定会将这600多人全部杀死或者折磨至死。
鬼子多次向我诱降,说是只要投降,就不会杀害一名战俘。
我也知道如果投降了鬼子,就遗臭万年,可一个人的名声就算再重要,也抵不过数百条性命。
所以我就降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比起那帮逃跑的龟孙子来,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我现在是临城警备司令,可我敢拍着胸脯说,大哥!我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完,王长庚好不伤心,眼泪又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