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中午时分,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在位于圪庄台的指挥部内团团围坐,桌上的老式收音机发出嘈杂的声音:
“……再次播报瑞士政府转达之日本政府投降电文……
关于日本政府八月十日照会接受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以及关于美国贝尔纳斯国务卿八月十一日以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名义送致的复文,日本政府谨通知四国政府如下:
关于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事项,天皇陛下已颁布敕令。
天皇陛下准备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及日本大本营,签订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的必需条件。天皇陛下准备对日本所有海陆空军当局及在各地受其管辖的所有部队,停止积极行动,交出军械,并且准备颁发盟军统帅部执行上述命令所需的各种命令……
下面重复播报……”
只在一瞬,指挥部内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噢!鬼子投降了!”
“噢!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小日本投降了!”
陶司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大声命令道:“都穷叫唤什么?通讯员,赶快去通知各团,鬼子投降了!”
几个通讯员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欢呼着冲出指挥所。
很快,圪庄台周边就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驻地。
在震天般的呐喊声中,战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欢呼着、跳跃着,发疯似的狂呼乱叫,巨大的声浪让方圆几十里都陷入了沸腾。
……
驻扎在韩集的新编第五十四师师长陈兴晟这两天踌躇满志。
根据情报,临城内的鬼子已经全无斗志,他们或抱头痛哭,或狂喊乱骂,或喝酒唱歌,或傻笑不止,还有些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干脆选择自尽了事。
新编第五十四师已经牢牢控制了临城东西南三面,唯有北面被八路军所控制。陈兴晟已经向八路军发出最后通牒:
其一,八路军对于放下武器的日军不得采取任何行动。
其二,五日之内,八路军必须撤出临城周边,等待进一步命令。
为了以防万一,陈兴晟还下了一步暗棋,他已派特使秘密联络了伪军大队长王长庚。
他不但许以重金,还颁发给王长庚一张顾长官亲笔签名的委任状,委任王长庚为新编第五十四师暂编第二六四旅旅长。
王长庚欣然受命,陈兴晟给王长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立即把国民政府的旗帜插到临城各要害部门,并以新编第五十四师的名义严守各门,严防八路军出入。
眼下,陈兴晟认为,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临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8月17日晚,陈兴晟的特使周明礼坐在插满青天白日旗的吉普车上,威风凛凛地开入临城东门,于临时搭建的谈判所同日军的代表谈判。
日军代表出人意料地强硬,其表示:投降可以,但受降仪式必须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周明礼大怒,拍着桌子吼道:“荒唐!国民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国军是中国唯一合法军队,你们必须向国军投降,不能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谁知日军代表不卑不亢,冷笑道:“你们国军是打不过我们的,如果同意,我们就投降,如果不同意,你们就来打,能打进城我们就投降。”
眼见劝说无效,周明礼大怒:“限你们二十四小时之内开城受降,不然的话,我们就准备攻城,就地消灭你们!”
“那么,就恭候了!”日军代表说完,居然拍拍屁股就走了……
二十四小时过后,日军仍无动静,陈兴晟大怒,下令二六二旅准备攻城,周明礼大惊,连忙劝住,说是八路在一侧虎视眈眈,现在交战只能让八路渔翁得利,不如顺其自然。
陈兴晟无奈,思考再三,只得派周明礼再次进城,通知日军愿意接受相关条件。
周明礼终于在司令部内见到了中村,双方就有关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商讨,并约定在五日以后举行受降仪式。
目送周明礼离开,中村颓然走到司令部一角,将目光投向摆放在那里的祖传战刀。
他神色黯然地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就在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叮铃铃”地响了……
中村抓起电话,里面传来栗田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村君,西尾大队长剖腹自杀了!”
“唉……”中村苦笑着摇头,“随他去吧……”
……
两天后,旭日东升,清澈的护城河映出一片玫瑰色的光芒。
城东的空地上搭起一座平台,平台上有一张巨大的行军桌,桌上辅着行军绿毯,桌下铺有地毯。
陈兴晟和孟占山在行军桌后并排而坐,周围是大批身穿灰色军服和黄色军服的军人,背后红旗招展,旗穗飘飘。
一切庄严而又肃穆……
如血般的朝阳下,日军呈两路纵队,背着武器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东门,在平台前的空地上整齐地放下武器,然后排成六路横队,静静等候……
很快,一队日军军官走到队伍的最前列,打头的正是一脸憔悴的中村正雄。
眼见如此,陈兴晟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向身边的周明礼略微示意了一下。
周明礼会意,立刻大步上前,开始致词:
“各位!……按照蒋委员长以及顾长官的命令……临城的日军……于今日正式向国民政府的代表……陈兴晟将军……缴械投降!……
授降仪式……现在开始!……
立正——”
周明礼故意没提孟占山的名字,把孟占山晾在了一边,孟占山毫不在意,坐在那儿神态自若。
听到命令,中村大步上前,向陈兴晟敬了个庄严的军礼,随即大声报告道:
“报告!临城中村联队联队长中村正雄,携全体官兵,奉命向贵军交出武器,无条件投降。”
陈兴晟一脸的得意,威严地回答道:“好!本将军代表国民政府,接受你们的投降!”
中村微一鞠躬,随即双手递上降书。
陈兴晟接过降书,突然看到中村腰间的指挥刀,不由得眉头紧皱:“中村先生,你的指挥刀为什么不上缴?”
中村好像没听见似的,指着一旁的孟占山问道:“请问,这位是?……”
陈兴晟只好回答:“这位是八路军代表孟占山团长!”
孟占山微微一笑。
中村突然就有些激动,双手按住刀柄颤声问道:“请问,就是在铁帽山和榆树镇两次击败我的孟团长吗?”
“正是!”孟占山微笑点头。
中村跨上一步,向孟占山深鞠一躬,“久仰……久仰!……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彼此彼此……”
孟占山微笑着站了起来,军大衣被秋风高高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中村忽然叹了一口气,随后解下腰间的指挥刀,双手捧住恭恭敬敬地向前递去,“嗨依!……贵国有句俗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这是我祖传战刀,请阁下务必收下。”
周明礼闻言大怒,在一旁铁青着脸道:“不可!按照国际惯例,指挥刀必须上交给主受降人陈兴晟将军!”
中村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抱歉!我不知道什么国际惯例!我只知道,我的指挥刀必须交给能打败我的人!”
“哗哗哗——”
眼见这一幕,周围的八路军战士纷纷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中,陈兴晟满脸涨红,状若猪肝。
中村交出战刀以后,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反复打量着孟占山,仿佛要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多年以来,这两个在冀西地面上反复厮杀的指挥员终于第一次见面了,中村望着这个天生的克星,不由得感慨万千……
“孟团长,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唉,即生瑜,何生亮啊!……今日能在此见阁下一面,中村死而无憾!”
“哈哈,中村老弟,你可真是个中国通!待会儿仪式结束以后,我请你喝酒,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若非孟团长放我一马,中村在榆树镇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哈哈,非也!非也!……说句实话,我在榆树镇也无必胜的把握。说到这儿,我还要感谢中村先生赠粮之恩呢。”
“所以,孟团长向我鸣枪致意?”中村凝视着孟占山。
“是的,阁下,随后你开枪为我送行!”
“哈哈哈——”
两人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现场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无论是囯军还是日军,乃至于八路军,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陈兴晟更是目瞪口呆:
——我的娘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合关系如此暧昧?
他哪里知道,就在这段时间,孟占山已经通过地下党和中村多次联系,中村非常够意思,多次派人偷运军火,一连几个晚上,大批轻重武器和弹药被偷偷运出北门,直达圪庄台,卸下车又匆匆返回……
他更不知道,他委以重任的王长庚王旅长,不但对偷运非常配合,而且特派亲信把守北门,让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陈兴晟尴尬地站在一旁,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对方毫不在意,于是知趣的选择了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中村一声令下,空地上的日军依次迈步离开,地面上露出大批的武器,陈兴晟扫了一眼,突然叫道:
“不对呀!中村先生,你堂堂一个联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武器和弹药。”
中村冷笑道:“抱歉,前几天我的部下西尾大队长引爆了军火库,和大批武器弹药一起化为了乌有。”
“什么?”
陈兴晟大吃一惊,前两天他确实听到了爆炸声,但似乎并不强烈。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对方就是想要藏匿这批武器也不可能,他进城以后一搜便知。
……
受降仪式结束了,按照约定好的方案,收缴的武器国军和八路军一家一半。
无数老百姓一涌而上,帮助八路军抬的抬,扛的扛,将分到的武器捆好固定在马车上。八路军和老百姓有说有笑,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一旁的国军羡慕地看着,同时没精打采地往自家的卡车上搬运着武器和弹药。
如此一边倒的景象让陈兴晟纳闷至极,更是郁闷至极,以至于他的胃里酸水直泛。
老百姓的表现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谁知扭头一看,旁边的一幕更是让他肝颤——
郭仲达郭大旅长,居然也凑到了孟占山身边。
一个郭仲达、一个孟占山和一个中村正雄,三个来自不同阵营的对手,此刻正像老朋友一样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他娘的!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吗?这三个奇怪的家伙?
眼前的一幕,让陈兴晟无比抓狂,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都怀疑,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是否真的在冀西的地面上发生过?
……
(注:中村于同年十一月份被遣送回国,后成为着名的反战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