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6月,东北民主联军自四平失守、长春撤退以后,处境非常艰难,解放区的面积大大缩小,南、北满根据地处于被分割的局面。
在美国的调停下,自1946年6月至10月,15天的协议停战,4个月的实际停火,东北民主联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得以休养生息,剿灭土匪,建立根据地,并开始整训部队,补充新兵和武器装备。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
国共双方隔江对峙只是暂时的,“得东北者得天下”,这个道理双方都懂。不久之后,战事就接连展开。
这个时候,我军已整编成五个纵队和十个独立师,四个炮兵团,一个战车大队,再加上地方武装,一共有35万余人。
而国民党军则拥有七个正规军,大约25万人,再加上接收的伪满保安队,总兵力约40万人。
由于战线过长,兵力不足,敌军无力同时向南、北满进攻,杜聿明由此制定了“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妄图一步步吃掉我东北民主联军。
敌军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满,而在北满则处于守势。在长春、德惠、农安、九台、吉林等地,敌军只留下新一军的两个师和第六十军的一个师分散防守。
东总见招拆招,制定了“坚持南满,巩固北满,南打北拉,北打南拉”的方针。
在敌人进攻南满时,北满的部队则趁机南下,越过松花江集中兵力歼灭孤立和分散之敌,迫使敌人回援,从而使敌人陷入两线作战、顾此失彼的境地。
孟占山的独立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自己跃马东北的生涯。
9月份,孟占山奉命率领整编后的独立旅加入到东北民主联军二纵的序列,孟占山任旅长,陆政委随之升迁,段峰任十三团团长,谢振国任十四团团长,郭胜利任十五团团长。
最初的两个月里,独立旋并没有作战任务,而是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运动,猛练投弹、射击、刺杀、爆破等必要的作战技能。
大练兵的同时,部队开展了大规模的整军运动,诉旧社会和反动派给予劳动人民的苦,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弄清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关系,坚定革命斗志。
部队经过此番卓有成效的整训,一时间摩拳擦掌,群情激奋,纷纷向上级请战。
孟占山更是心痒难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长达五六页的请战书交了上去。
他把那份请战书写得情真意切,斗志昂扬,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任何动静,弄得他坐卧不宁,整天心不在焉的。
陆政委安慰他,“老孟,淡定点,上级自有上级的安排,少不了咱的仗。”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哎呀,我的好政委,这什么时候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把我逼急了,一天一份请战书,再不行,我就梗着脖子跟上级干一架。娘的,我就不信了,我独立旅捞不着仗打!”
陆政委哭笑不得,却也能够理解,心想,这是一头猛虎,在笼子里关久了就是这个德行。
他觉得孟占山是那样一种人,一种纯粹的军人,天生为战而生,渴望过一种冒险、刺激、惊心动魄的生活。
这家伙是一轮太阳,更是一团烈火,无论怎么遮蔽,注定会喷出光和热。
……
冬天的黑土地,显得特别的空旷,天是铅灰色的,西北风在无垠的旷野上纵情驰骋,似乎要把岩石都给冻裂了。
大战前夕,二纵的前敌指挥部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标满兵力部署的巨幅作战地图。
从地图上看,几条粗壮的箭头像几只凶狠的铁拳挥出,遒劲地汇集到一个地方,此处标注的文字是——“靠山屯”。
从图上的态势来看,小小的“靠山屯”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这是东总选择的第一轮冲击对象,11月20日,二纵的骑兵侦察连发现,此地驻扎着新一军第五十师一四九团的一个营以及警察、保安队等地方武装共约700余人。
这部分敌人远离主力,孤军深入。二纵司令刘震立即将此情况上报东总,决心以优势兵力长途奔袭,突然发起攻击,全歼这股敌人。
东总回电:杀鸡需用牛刀。
此时此刻,刘司令的战前动员正进入高潮:
“同志们,这靠山屯是通往德惠和农安两条公路的交汇点,北面靠山,南面是平原,扼制了松花江五家站渡口东西很长一段江面,是国民党军队在北满的前哨阵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据可靠情报,此地仅有新一军一个营以及少量地方保安队把守,总兵力不超过700人。纵队决定,杀鸡用牛刀,以一个师的兵力全力围歼这股部队,务必干脆利索地消灭敌人。
同志们,具体安排是这样的,由四师在农安、哈拉海一线打援,并以一个团佯攻农安;由六师担任主攻,独立旅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好了,大家都清楚了吧?有什么意见没有?
如果没有,就立刻回去准备,明天凌晨出击……”
刘司令的话刚说完,孟占山已如豹子一般窜了起来,一声大吼声震屋宇:“报告——”
刘司令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孟旅长,有意见?”
“意见倒没有!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向您汇报一下!”
“哦?请说……”
“司令,能不能稍稍调整一下,由我的旅打头阵,把六师作为预备队?”
“噢?”
“啥?”
刘司令还没说话呢,六师师长吴信泉已经急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说,你这分明是要抢生意嘛!”
刘司令却笑了,“我说,孟旅长,你这可不是稍稍调整一下,而是搞了个本末倒置,说说,你有什么理由?”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陈述,他在听作战计划时早已打好了腹稿,此刻振振有词:
“理由嘛,有二!
其一,敌人的兵力很少,还大部分是保安队,杀鸡可以用牛刀,但何必用屠龙刀?
其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独立旅刚刚组建,初来乍到,连个国民党的毛都没有见过,我身为旅长,迫切希望自己的部队能够尽快得到锻炼。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仗,让部队在战斗里成长。
眼下这股敌人,还不够6师一划拉的呢,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最适合练兵。从这个意义上讲,让我们旅去最合适。
嗳,我说吴师长,你的师可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多少大仗恶仗都手到擒来了,怎么?这种杀鸡宰鸭的小仗也有兴趣?不会吧?”
眼见孟占山在大伙面前直夸自己,又是屠龙刀又是战功赫赫的,吴师长是伸手不打笑面人,他笑骂了一句:“去你的蛋!”,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缓和下来。
孟占山再接再厉,窜上去亲热地拉起吴师长的手,嘴里滔滔不绝:
“吴师长,您可是老大哥,6师又是老大哥部队,就把到手的鸡嵬子让给我们吧,以后遇见什么龙啊虎啊的,你们尽管去咪西,我绝不争食,这总成了吧?”
“嘿,你小子!”吴师长笑脸如花,“我说,你可真是八哥的嘴——能说会道,照你那意思,我要是不让着你,倒好像是我这做老大哥不够意思似的,好吧!我这里没说的,就看纵队首长的!”
刘司令皱了皱眉头,两眼在地图上流连了几圈,又琢磨了一阵子,才缓缓抬头望向孟占山:
“孟旅长,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可是新一军,别看是一个营,同样不容小觑。我说,你有把握吗?”
孟占山笑了:“司令,您知道的,我身为旅长,那可是师长的身家。不过,我也不打算小瞧狗日的,您要是答应我另一个条件,我就有十足的把握。”
“嘿?说说看。”刘司令甚感兴趣。
“司令,这股敌人人数虽少,但肯定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我想,我们能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咱不是有战车大队吗?能不能调一部分来参战,咱也学学国民党,来个步、炮、坦联合作战,如此这般,定能摧枯拉朽!”
“哈哈,好你个孟占山,真能整,居然盯上战车大队。我说,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说了不算,得请示战车大队,还得请示东总。”
“那就请示吧,司令!
我说,他们成立都有一段时间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八成和我一样正憋得慌,巴不得出来透透气……”
“嘿,你小子,话都让你说了!”
……
一盏茶的功夫,刘司令笑眯眯地从电讯室里走出来了,手上攥着两封电报,嘴里一反常态地大喊大叫道:
“好你个孟占山,真有你的!
东总说,这个想法很好,此种战斗很适合战车大队练手。
人家战车大队也回电了,说是别的忙可以不帮,你孟旅长的忙一定要帮!不但要帮,还要帮好!
我的乖乖,我就纳闷了,你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人家战车大队如此扒心扒肝。
你猜人家最后答应派多少辆坦克?……七辆!
七辆啊!我的同志,史无前例啊!……你小子可真是有面子!”
此言一出,作战室里立即像开了锅似的,一众干部和参谋七嘴八舌,热烈地叫喊起来:
“哎呀,不得了,真不得了!七辆!”
“我的天呐,这可是咱二纵历史上第一次步、炮、坦协同作战,意义重大啊。”
“就是,不光是二纵,恐怕在咱整个民主联军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我说司令,您也太偏心了,怎么以前打仗您不请示个装甲兵支援什么的?”
“切!那是人家孟旅长人缘好!”
“大家的情绪都不错嘛?”
孟占山左右看看,然后一拍屁股,一脸痛苦地道:
“我说各位,你们是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割肉。你们不知道,我老孟剿了大半天的匪,好不容易攒下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却让战车大队一股脑都给收走了。
唉呀,咱肉疼啊,就像屁股蛋子上被拉了两块肉似的疼,我说,就凭这,咱跟这战车大队可是血亲,你们说是不是?”
“是!”
大伙轰然作答,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名叫马长兴的团长用调侃的声调对孟占山说,“老孟!……回头我们这些人有个马高蹬短的,你可一定要让你那血亲帮忙啊!”
“嗨!同志们,这个忙我哪帮得了啊?”孟占山两手一摊道,愁眉苦脸地道:“我说各位,要坦克没有,要毛驴车我那儿倒有几辆!”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方司令大怒,“狗日的孟占山,好好一个作战会议,让你整成了集贸市场!”
……
一夜北风,风飘雪舞。
茫茫黑土地上一片雪白,房舍、群山都披上了银装。
大地覆了一层白雪,干燥而坚硬,刺骨的寒风仿佛把人的脑子都冻住了,连思维都凝住了。
路边几棵孤零零的大杨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可以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好像它们的肢体在树皮下碎裂了,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寒风刮到地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一支巨龙般的队伍正在雪原上顶风冒雪而行,洋洋洒洒见头不见尾。
战士们穿着棉衣,身上绑着事先搞来的枯草,这样既能御寒又能达到隐蔽效果。
这还不算,每人还分到了一块破棉被,有的裹在腰间,有的围在脖子上,有的缠在膝盖上,还有的塞在鞋子里,看起来斑斑驳驳的,像是一群叫花子。
陆政委大为不满,批评道:“老孟,瞅瞅你干的好事,把堂堂正规军整得跟叫花子似的,太影响军容了。”
孟占山却甚是得意,“我说,政委同志,借你吉言,但愿狗日的能把咱当成叫花子,那咱就烧了高香了。”
“娘的,又扮猪!”陆政委气哼哼地道。
“嘿嘿,我的大政委,如果能吃了老虎,让咱扮吊死鬼都成!”
陆政委苦笑了一下,随即一声长叹——
唉,这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从不墨守成规,自己要是能改变了他,恐怕他就不叫孟占山了。
……
眼下,部队已经连续行军三个多小时。
行军路上,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段峰的十三团和谢振国的十四团。
打了大半年的土匪,终于可以打老蒋了,大伙能不兴奋嘛?
大队人马后边是炮营,十五门日式山炮,大骡子大马拉着,看着即美气又神气还长劲儿。
更提气的是,炮营后面是一溜的坦克,“轰轰轰”地喷着黑烟一路跟随,辆辆杀气腾腾,耀武扬威,颇有点装甲部队的意思。
这是坦克大队第一次参战,这七辆坦克是从牡丹江一路坐火车运来的,好不容易才赶到集结地点。
这可是“九七式”中型坦克,全重十五吨,主要武器为一门57毫米坦克炮,辅助武器为两挺重机枪,曾经被日军广泛用于侵华战争、是一款妥妥的大杀器。
战士们兴奋极了,虽然顶风冒雪,前路艰难,可初战新一军的新鲜劲和有装甲部队助战的底气使他们个个斗志昂扬,生龙活虎,一个个跟小铁人似的。
8000多对付700多,10个打一个都有富余,还有装甲部队助战,我的乖乖,用段峰的话来说就是——
“几年一遇的富裕仗,当灭此朝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