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空地真的很大,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也就是十亩地大小。
剩余的二十亩地,都盖了厂房。厂房就是那种简易的钢结构厂房,里面只有垃圾,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都是十几米的层高,十米一个的大型排风扇少了一半多,应该是不知道被谁偷走卖钱了。
五排,十栋厂房就这么整齐划一的排开。大致都一样。
就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该如何用来快速赚钱呢?
我只是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具体实施起来的难度很大,但是总要做过了才知道是吧!
在厂房里转悠了一圈之后, 站在场地的中央。
我拿出手机,打给了周跃,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微弱,“你好啊,方向!”
我迟疑了下,“病犯了?”
“嗯!很难受!”
我默然。癌症晚期的疼痛折磨是十级!
我不知道这样的分级分别代表的痛感是怎么样的。但是国外很多人受不了这样的疼痛折磨选择了安乐死。
我深呼吸一口,“车钥匙我给陶丽了!我什么也没说!”
“谢谢.......”
我犹豫了,“她很伤心!但是她还在坚持出摊!她是个好人!你不应该骗她!”
“快了!医生说我没几天了。我还在坚持着,最后一刻,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不由得闭目。生而为人,为何要如此互相伤害!哪怕是生命的最后时刻,都要如此懂事,不可以从心所欲呢?
为了省钱!为了省钱啊!!!!!!
我最好的朋友同学老乡啊,我该说什么好呢,..........
我 调整下呼吸,“记得也通知我一声!让我送你一程!”
“别那么麻烦了!”
“要的!”
“好!”
强忍着心酸,说重点,“问你个事!”
“你说!”
“花城那些搞摇滚的,就是搞地下音乐的那帮人,都集中在哪一块呢?”
周跃在这个城市开了十年的出租车,没有谁比老资格的出租车司机更深入的了解这个城市。
“在画里村!”
“嗯!谢谢!”
“我才该谢谢你!!!!”
突然我内心的心酸找到了出口一样,暴躁了说了一句,“你哪那么多废话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却什么都没做!你谢什么?你谢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暴躁!是对自己的不满,还是对命运不公的咆哮?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许久,才响起了他微弱的声音,“这段日子啊,我很痛苦!医生说让我多想点开心的事情有助于缓解疼痛!我就开始想我过去的半辈子里那些开心事,结果发现啊,那些开心事都和你有关!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
我鼻子一酸,看向别处,咬牙......不哭........
然后直接挂掉了电话。
呆呆站着,在烈日下,在闷热中,心头泛起的悲凉,让我一点都不觉得热..........
这个世界真的是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
不要看什么心灵鸡汤,更不要听什么大师放屁演讲!
人间疾苦,才是人生最好的励志!
如果陈南的谈话给了我希望,那么周跃的遭遇一定是给了我动力!
希望和动力足以让我不在意所有人的嘲笑轻蔑。
只有一个信念:我是男人,我要搞钱!
.........
画里村处在海边不远。以前真的是一个村。现在高楼林立,早就被开发成了现代大都市。带着腥味的海风不时侵扰着已经完全找不到村落迹象的画里。
这个名字真的很美。那应该是曾经。
如今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千篇一律的城市森林,美感无从泛起。
因为这里的地势低洼,所有纵横交错的马路到处都是桥梁。 有桥梁就有桥洞。
桥洞是公用的。所以免费。
做地下音乐的人,梦想高于一切。 视金钱如粪土。够生活就可以。当然,成名之前都是这么想的。也由不得他们不这么想。穷的时候总是要自我安慰下的。
虚无缥缈的梦想,足以麻醉自己好逸恶劳,沉迷在所谓的音乐当中。
喜欢做梦的都是生活艰难的,因为梦里很舒服!
比如我半年前的我,最喜欢做的梦就是自己中了五百万以后,该怎么花.........
不是我对不务正业的人有偏见。而是当下务实的我,对梦想这个东西嗤之以鼻!
画里一路的两边挨着很多小区。
第二个桥洞下面,我看到了好多人围在一起,有男有女,男的一律长头发,女的大多数穿着破洞牛仔裤。
正在桥洞阴凉处席地而坐,几张报纸上堆满了啤酒,旁边的摆放着各种乐器,甚至还有一整套架子鼓。
他们正在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讨论着我不懂的高音低音,c大调d小调之类的。
高谈阔论, 旁若无人的架势,根本就没有在意我的靠近。
我照例掏出香烟,挨着发了一圈,连女的都没有漏过,笑容可掬。
他们连个谢谢都没有说,泰若自然的接了过去,点燃,接着他们的高谈阔论。
“最新那个什么中国好嗓门的第一名那唱的叫一个什么?完全没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懂个屁的风格啊,也就是个练得熟练而已!完全没有灵魂!”
“音乐是高贵的,上电视被几个啥也不是的所谓导师评判,就是玷污了音乐!”
“音乐是什么?音乐是发自灵魂的颤抖!一帮作曲都不会的所谓导师,怎么可能领悟得到心灵的悸动!”
“音乐是要站在潮流的前端,总特么就知道翻唱,什么时候我们国家的音乐可以冲出亚洲,引领世界!”
“那帮人跟楼哥一比,完全就是萤火虫和星辰的区别!”
“可不是,小丑在殿堂,大师在流浪!”
“楼哥才是 真正的大师,中国音乐的希望!”
“就是就是,楼哥最近刚创作的那首歌。简直就是先锋音乐的代表。将来一定 是可风靡全球的!”
“楼哥,就听你弹唱过一次,都还不知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呢?”
楼哥应该是我对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长发青年,油腻青年和他的样子很贴切。长发散乱披肩,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一缕一缕的缠在一起, 格子衬衫领口都磨破了,大裤衩倒像是新买的,露着茂密的腿毛。
被人夸得有些得意,“那首新歌名字叫做《我是你枕边的骷髅》!”
这名字!
我听得有些后背发凉。眼前貌似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骷髅睡觉,她该怎么睡得着呢?
“这名字好啊!我是你枕边的骷髅,一定是歌颂至死不渝的爱情的吧?”
“是啊!是啊!听着名字,就知道这首歌不同凡响!”
“楼哥,来,唱起来!让大家膜拜下!”
一个殷勤的小伙子,已经跳上了旁边的架子鼓坐席,几串敲击下来,倒也是很悦耳。
在众人的起哄下,楼哥像是勉为其难的拿起了旁边的电吉他。
同样是一串音符在他修长的手指拨弄下,倒也悦耳。
接下来的架子鼓突然暴躁起来,电吉他也随之暴躁了起来,楼哥的面目也狰狞了起来,开始嘶吼。
歌词含混不清,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像说的是,“ 我的敌人把我的头颅熬成白骨,花了五块钱让上帝快递送给你,你吃了个生蚝,没有洗澡就把骷髅丢弃在你的枕边, 你还手机玩起了王者,撩起了贞操带,让电视里的老头子看........”
我可能一点也不先锋,所以听不懂这样的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楼哥真的很投入,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痴如醉的样子,让我又回忆了一遍歌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疏漏掉了一首旷世神作。
看向他处,很难定义这是不是噪音。
“楼房的大娘你做核酸没有,小丫头片子不要抢我的棒棒糖,香烟瓜子啤酒火腿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
就这.........我都怀疑我走错你了片场。
围坐的人群却纷纷叫好,更有甚者还吹起了口哨,尖叫.......
我只能再度看向别处,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却凑了过来,低声道:“鼓掌啊!欢呼啊!楼哥今天不知道哪里弄来点钱,这啤酒都是他买的,说只要他高兴了,晚上还有肉串..........”
我赶紧一脸的兴奋模样,拼命的鼓起掌来.......
一曲还没罢了,突然走过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反正不是警察,现在什么单位都是穿制服。
我都分不清楚他们是哪哪部分的。
都还戴着大盖帽,为首的一个大声呵斥,“知道不知道盗用公共电源是违法的?”
我这发现,电吉他的电线是接在桥上檐灯里的。
呃.......
不同凡响的旷世神作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打断了。
围坐的青年们也不知道是真义气,还是太久没有吃肉串,纷纷上前说情。
人家似乎也知道这帮穷鬼榨不出什么油水,警告了一番了以后,离开了。
楼哥显得有些悲愤,“这个国度没有 音乐的土壤!音乐已死!”
.........
音乐土壤跟偷电有什么关系?我懒得深究。
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再度奉上一根烟,“楼哥是吧!消消火!抽根烟!消消火!”
楼哥傲娇的接过烟,仰望苍天,摆了个很酷的姿势,把烟放在了嘴边,似乎在等我点火。
我是遇佛上香,遇敌掏枪。
但是还没有堕落到配合他的无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演、。
倒是旁边的一个小弟很识趣,殷勤的帮他点上了火。
我也没有废话,“楼哥,刚才那首歌真的不错。我很喜欢!我觉得吧,我应该为了中国音乐做点贡献。”
旁边的小伙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是要捐款吗?”
我摇摇头,“我呢在西郊有个暂时没有租出去的厂房,足足有三十亩地。水电齐全。闲着也是闲着,可以无偿给你们使用!”
楼哥一愣,“水电齐全?水电费算谁的?”
我一拍胸脯,“当然算我的!”
楼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这么好心?有条件的吧?”
我笑容可掬,“完全没有任何条件!就是单纯的想要为中国地下音乐做点贡献。为你们这些中国音乐的希望和中坚力量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画里村所有的地下乐队歌手,都可以去!”
“真的?”
“当然!那附近都是工业区,没有住宅区!也就是说无论白天黑夜,你们都可以尽情的释放你们精力,和展现你们的才华,绝对不会有人告你们扰民! ”
首先,是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不用栖身桥洞。再者不会因为玩音乐时产生的噪音被投诉!
最后,我又加上砝码,“那里是工业区。很多的厂妹都特别崇拜你们这些玩音乐的!到时候 ,你们可以打开院子门。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你们的才华。 也可以多些创造灵感嘛!”
听那歌词,或者说单纯男人对男人的了解,这帮人对女人的渴望,是异常迫切的。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的人似乎都沸腾了。
我把自己的电话报了出来,“你们到了西郊工业区就可以给我打电话。明天就可以。欢迎你们所有人都去。对,所有人,你们的朋友同行,只要是玩音乐的,玩艺术的,都可以去!免费的!场地免费,水电免费.........”
“为什么要明天,今天不行吗?”
我一愣,“今天也可以啊!”
“走, 走!收拾行李去!”
“谢老七,你有个狗屁行李........”
。。。。。。。。
我确实没有想到,栖身桥洞的艺术家们有这么多。
跟着我一起回到工业区的足足有上百人。 据他们说,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人!
反正厂房都空置着,无所谓,来个上万人都是可以装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