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温良,一辈子老实的周跃,若是看见他的儿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霸王,不知道该做何想。
楼哥的抖音号已经解封。但是他一直都没有直播。
按照他的说法,没有创造出足够伟大的作品,他不会再直播。
每天都是早上上街给我买足够的馒头还有咸菜,应付我的一日三餐,因为我每个月就拿出一千块做我们的生活费。也就只有这个生活水平。
他 每天我起床他要抱我下来,睡觉要抱我上去,游泳还要忍着刺骨的河水把我拖上来,我飘下去的地方是随机的,轮椅到不了的地方,他还得背我上去。
他很辛苦,但是他毫无怨言。他如此真心,我不能不懂事!
我在想办法逼他走。一个月这点生活费是其中之一。不是我没钱,我卡上至少还有一百九十万。本来是想给甜甜买房的,但是简奕给的那两百万存进老师 的户头之后就没有下文。
不用说,还给林婉了!
楼哥这般照顾我,生活还这么差,我不觉得他能坚持下去!
但是他居然坚持下来了。每天照顾我之余,剩余的时间都会在田间地头,或者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闲聊,甚至还跟一帮毛孩子打成了一片。
他美其名曰 在找创作灵感。
只是每天下午三点,他都会回来,推着我到河边,把我推下举水河。
他似乎想明白了,游泳是一种很好的锻炼,而我想要站起来,什么狗屁的气运都是扯淡,只有锻炼才是唯一途径。
每一次落水,我都会憋气,直到忍无可忍才浮出水面,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从深秋,到隆冬,从杨柳青青,到满目萧索,从国庆归来,到年关将至。
我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努力 ,楼哥都说我要是站不起来,真是天理不容。但是天理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腊月二十四。
楚地小年。 依稀记得那个花城的小年,身上只有五块钱的我。
今时不同往日。那晚上还能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加蛋的拉面,今天哪怕有钱,也只能吃馒头 咸菜。
夜色下的乡村一点也不安静。
年关下的农村,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都回家过年,小年照例是放鞭炮的,然后就是赌博。
每一年年关到正月十五,赚了一年钱的乡亲们,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年可以豪赌一把。 我见过赢得兴高采烈的,见过输得垂头丧气的。
有个规律赢钱的都会过了正月十五才出去。输钱的正月初八之前是一定会走 的。更有甚者,大年初二就走了,借的路费走的.........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这么热衷于这个运气成分的游戏。
如果有那个运气,用在别的地方不好吗?
说起赌博,我不由得想起那些货车司机了,我也曾经经常跟他们玩三公。好久没有见他们了,也好久没有见过花城的霓虹闪烁了,还有我在意的人........
我看了一眼手机。 从我回来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在开机。
我没有跟任何人联系,包括甜甜。
老师 的电话打到了楼哥那里,甜甜在电话那头哭诉着,我也不为所动,拒绝说一句话。
我很我清楚,我要是站不起来,我就是甜甜的累赘,一辈子的累赘!
我什么都没有给予给她,还要成为她的累赘,这完全是一件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我狠下心肠,拒绝和她沟通交流,给她一个无情的父亲形象,也许她将来就不会那么在意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 的老死老家!
我的老家,要么治愈我,要么埋葬我。这是我回来的时候发下的誓言!
楼哥这几天更是神神叨叨。
时而兴奋的告诉我伟大的作品即将诞生,时而垂头丧气的说他绝望到想要上吊。
虎墩走了进来,身后还有 陶丽,她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有几个菜,虎墩兴奋的道:“干爸,我妈给你做了好吃的!吃完了我们去外面放烟花吧!”
我点点头,算是认可。
陶丽 默默的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甚至还带来了一瓶酒。
虎墩看了看里面,喊了一句,“楼阿姨,出来吃饭了!”
虎墩一直看他不顺眼,让喊他楼叔叔,他总是口误的喊成楼阿姨.........
最近神神叨叨的楼哥,散乱的披肩长发,瘦弱的身体,不正面看,确实像是一个女的。
楼哥似乎也已经习惯虎墩的不礼貌,并不生气,显然对桌子上的菜肴无比的感兴趣,毕竟馒头咸菜三个月了,虽然偶尔会有乡亲们给的蔬菜,但是三月不知道肉味的他,看见那桌子上的红烧肉,两眼怎么能不放光。
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我的旁边,招呼都不打下,两块红烧肉已经入口,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我看得于心不忍,“这都过年了,我给你一笔钱,你回家过年吧!”
楼哥摇摇头,“我孤儿院出身,少管所长大。哪里有家?”
楼哥从未跟我谈过他的身世。这么一说,说得我无比的动容。难怪他如此真心对我!他这样出身的人,但凡有个人对他好,他真的是可以掏心窝子的回报。
但是这不是荒废他的理由,他有他的人生。
我很认真的道:“过完年,我给你一笔钱,你继续追逐你的梦想吧!别跟我这没有希望的耗着了.........”
楼哥 大口吃肉,摇摇头,“要希望做什么?伟大的作品都诞生在绝望中!比如梵高,比如贝多芬! ”
我竟然无言以对。默默的开启酒瓶,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刚要放下,却被对面的陶丽抢了过去,自顾自的也倒了一杯。
陶丽来过几次,每次来都会带几个菜。每次来都是不说话,放下走人。
今天破例的留下来,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了一半。一旁的虎墩急了,“妈,你慢点喝!”
陶丽看看虎墩,没有做声,动作流畅的又喝下了另外一半。一杯酒下肚,她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苍老脸上现出红晕。
我从未跟她喝过酒,我不知道她的酒量有多大。但是她迷离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她根本就不能喝。
可是她的手又抓向了酒瓶,动作有些慢。楼哥抢了个先,一把抓在了手里,“嫂子,虽然酒是你带来的。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喝吧!给兄弟我!给兄弟我喝........”
陶丽却扑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和楼哥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虎墩赶紧跑了过去,懂事的拍打着陶丽的后背,关切的问,“老妈,老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今天是小年,是接亲人们回家过年的日子。
我似乎有些懂了。
陶丽在老家过得并不好,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餐馆洗碗。
一个四线城市的偏远乡镇上,没有企业。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好工作。
为了照顾周跃父母,又不能走远。 所以只能将就着度日。
今年是周跃去世的第一年,今天又是第一次接亲人回家过年的日子,难免会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孤苦委屈。当着周跃父母的面不好宣泄,我这个周跃生前算是唯一的朋友面前,就成了缺口。
虎墩怎么劝, 陶丽 还是在哭。
虎墩焦急的看着我,“干爸,我妈怎么了?你帮忙劝劝啊!”
我平静的道,“让你妈哭一会就好了!”
她也是人家的女儿,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在想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楼哥这样神经大条的人,其实很有分寸,吃完了最后一口,也默默的放下筷子。盯着陶丽在看,突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样,倏地跳了起来,疯子一样狂喊,“我懂了!我懂了.........”
说完,飞快的跑向里屋,操弄着吉他,一串行云流水一般的音符,流淌了开来,毫无挂碍,却可以听出坎坷!
毫无泣诉,却又可以听出心酸........
他不是懂了,他是开窍了,伟大的作品的灵感,总是来得这么凑巧,又不合时宜........
他在里面唱, 陶丽在外面哭。
激怒了虎墩,虎墩正要发作,我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虎墩很听话,放弃了发作。
里屋出来了 楼哥沧桑低沉的吟唱:
“野草肆虐了田间,丛树霸占了山坡。
慢慢的老人在笑,急躁的孩子在闹!
混得好的音讯全无........
灰尘淹没了乡道,浑浊侵袭了大河!
留守的妇人期盼,归家的汉子豪赌。
混得差的回家过年........
这里不南北,这里不西东!
这里很美,这里很空........”
。。。。。。。。
我一直不是很理解楼哥的创作风格,他可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搞一首死亡重金属《你是我枕边的骷髅》,也可以深情款款的来一首民谣表白华姐。
但是这首新作,着实写出了树林湾真实的现状。
配合着行云流水般的旋律,毫无炫技的演绎。 听得我都不由得不深思。
就连陶丽也听得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抬起头,一把将虎墩搂进怀里,“孩子!我知道你想回花城!过完年我们就回去!!!!”
当初我怎么劝,她都不听我的。如今她自己主动要回花城。说明什么?
说明所有的劝说,都不如自己撞墙一回!
我没有发表意见。
她看我的眼神恨恨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笑你就笑吧!”
我淡淡摇头,“我有什么资格笑话一个伟大的女人!”
陶丽面露羞愧,“我哪里受得起伟大!不是我不想照顾爸妈。可是这里一个月一千五百块,连虎墩都养不活!更别说孝敬两个老人。我想还是回花城,运气好,不被抓,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个八千块。顶这里半年还多。 多给爸妈寄点钱让他们过得好点,也是尽孝!”
我平静的看着她,“隔壁村有个老公去世还没有三个月就改嫁的。我们村有几家的媳妇能做到你这份的?在我看来,你真的很伟大, 不是大人物才担得起伟大的。平凡人如你一样担得起!”
陶丽有些局促,“村里人会不会说我闲话?”
“周跃父母都没有资格说你闲话!你管那些做什么?”
陶丽的脸色似乎有些缓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来,眼圈一红,“周跃临死之前给我留下了一段视频。他说他死以后,能体恤,照顾帮助我们娘俩的只有你........想想当初我的所作所为........对不起........”
我一直很平静。
从我出车祸以后。 万念俱灰以后,我就一直这么稳定的波澜不惊。
当我不再尝试证明自己以后,获得了世间最难得的品质——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也不在意了........
我淡淡的看着她,“周跃没有想到我会瘫痪吧?想到了的话,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如果我有能力,我当然愿意力所能及的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可是我现在自身难保,就无从谈起了........
陶丽想了想,接着道:“他其实给我留下了一笔钱。他说是你教他的。把所有的贷款都撸了一遍。一共 有四十八万。 他给我的遗言是把这笔钱给你,他相信这笔钱在你手上,一定可以给虎墩弄来一套房子。”
我不由得笑了笑。当初我确实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那时候他说他没有办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就让他撸一遍贷款,给父母盖套房子。
他去世的时候,我看到他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我以为他一辈子不做亏心事,临死也想落个好名声。没有采纳我的建议。
没想到他居然听从了我的建议,只是这笔钱他打算给我。希望我可以把这笔钱变成虎墩的一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