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顾洵自吏部而归，未行至洵园里，便见府中似乎较往常忙碌些许，便招人过来，问说：“府中有何事？”
其中一个婢女回说，“回少爷，少夫人在院子的小厨房开了灶火，又让大厨房做了许多膳食，奴婢们正要端至洵园。”
顾洵一入洵园，便去了小厨房，就见赵寻嫣一手拿勺一手扶腰，眼神红红的看着自己，那样子，分明就是哭过了。
顾洵寒了脸色，急走过去扶她，“府中出了何事？”
赵寻嫣忙着照看自己的生滚鲜鱼棒骨粥也不与他多说，只道是洵园书房有贵客，让他自己去找。
顾洵大步行走，还未踏入书房，就只见一人正站立于自己的案前作着墨画。
听闻脚步声，顾若飞便也知道了是谁，也未抬头，仅仅眨眼片刻间回手一勾，最后一笔已然落成，然后当着主人的面，在书案上左翻翻右翻翻。
若是对于寻常人来说，见着这阵仗怕是再好的脾气也要恼了，更何况顾洵这种待人处事的清冷性子。
可偏偏顾洵看她此举，心中不恼，反而更是静下来，眼瞧着她翻出来了一个物什儿，拿在手中仔细瞅瞅，也不抬头看他，就问，“刻这对木章可废了我好大的功夫，你就算不用，也应该用嫂嫂的桂花油好好养着，怎的如此浪费我的心意，下次再也不送你稀罕物什儿了。”
她边说着，边拿了其中一枚印章自印泥一按，然后压到宣纸上，瞧一眼，又拿起毛笔写了几个字，这才满意，顾若飞抬头看他，一笑说，“快来看看，我刚做的美人图，你可还满意？”
顾洵瞧着这一言一行，极为熟悉，就像是在片刻间拨开了笼罩在顾若飞身边的层层迷雾，瞬间将她看的个真真切切。
于是顾洵此生少有的僵着身体，硬着步伐，如提线木偶般，准确来说这是此生第二次——第一次这般场景时，他送别亡母，痛失亲妹。
顾若飞叫，他便过去。
顾若飞打眼一瞧，嘿，这厮莫不是傻了。
顾洵低眼一看，那是什么美人图，分明就是赵寻嫣挺着大着孕肚、拿着大汤勺下厨房的样子。
看一眼印章，便晃了神，仿佛一切都瞬间确定明晰。
那印章所印字为——顾盎。
低下小字所写为——嫂嫂美人图一幅，望兄长切莫责怪。
顾洵霎时抬头看向顾若飞，“小妹？”
不知什么时候，顾若飞也红了眼眶，“哥哥，是我。”
赵寻嫣行至书房的时候便是这一副场景，自己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又泛了出来，却生生笑道，“小妹，瞧你兄长的模样，你何时见过他这般样子？”
顾若飞故作观察，好好端详了几眼顾洵，转头对赵寻嫣说：“嫂嫂这话问错人了，哥哥什么样子，嫂嫂应该最清楚不是？”
赵寻嫣硬是被这打趣逗笑，又听顾若飞唤自己，“嫂嫂过来看这幅美人图，可能让哥哥消气否？”
赵寻嫣闻言过来看，只见是一副自己的“美人图”，霎时又羞又气，画中的人挺着大肚，挽着衣袖，右手拿着大勺置于杂物颇多的厨房，却又偏生鼻子通红，左手抚上红着的眼眶，擦着泪珠。
赵寻嫣扬手便要夺走，却是顾洵一把拦下，此时画作已干，顾洵拿起细看，正经道：“我看这幅美人图甚好，”又看顾若飞，如曾经幼时兄妹二人相处时一般，总是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小妹的笔法真是日益精进。”
赵寻嫣闻言，佯装生气，“你总是向着你妹妹，我自是说不过你二人。”说罢，又道：“小妹要的生滚鲜鱼棒骨粥已经好了，用膳吧。”
餐桌上，顾若飞恢复了平日里待人的模样，一通大大咧咧的做派，那有什么规矩可言，一大桌子膳食，一口气便吃了许多，然后趴在餐桌上，下巴支起来，累得慌。
顾洵自有诸般疑惑，但也不忍、不愿提及旧事，膳食自己用的不多，偶尔给顾若飞夹菜，偶尔给赵寻嫣盛汤。
压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忍，顾洵单见此时见顾若飞此状，实在是忍俊不禁。
顾若飞费劲的眨巴眨巴将眼睛闭上，“哥，你要心中有疑惑，就问你娘子罢，拉着我絮絮叨叨了一下午，她都知道了，我若再说一遍，嫂嫂又该哭了。”
赵寻嫣大致简短的说了，“小妹说，当年，是有人故意害她，她也确实身死一遭。”
只一句话，足够让气氛冷凝。
顾洵闻言不作声，脸色愈加凝重。
顾若飞忽然坐起身，又舀了一碗生滚鲜鱼棒骨粥，边打哈欠边喝粥，只听顾洵问：“小妹此次回京，想如何做？”
顾若飞手中未放下汤匙，只是陡然抬起的双眸黑不见底，萧萧凉意，却平静道：“将背后的人一个个都揪出来，杀人偿命。”
顾洵闻言，也一片冷意，“既然如此，我便知晓了。”
顾若飞挺起身子，抬头看他，“我此次回京，定然自有打算。哥哥，我既然是苦主，那便我自己来，还请哥哥和爹爹莫要插手。”
顾洵不言，片刻后又问，“回京后还未见过父亲吧，一会父亲就该回府了，可要去见？父亲近日忙于朝政，每日都会晚些回府，还有母亲...你还未曾祭拜过......”
顾若飞淡淡一笑，“我自回京起便一直纠结究竟要不要向你们坦白，毕竟京都巴掌大点儿地方，总是能遇见的，其实...我本是不想的，所以那日哥哥你来王府时我未曾真心相待，可是今日一入府，看看这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熟悉，令我...牵挂想念，索性便不想再瞒了，所以还请哥哥一会陪我去一趟吧。”
顾洵点头，刚好不知道顾意隽这个小鬼从哪儿冒出来，蹦蹦跳跳的进来，挥舞着手里拿着的几张纸，欢呼雀跃道：“爹爹爹爹！我大字抄完了，现在可以去找漂亮姐姐完了吗？”
顾若飞离得近，伸手便去拿过纸，扫了一眼调笑到，“呦，小鬼，你莫不是还想被罚抄，瞧瞧这字儿写的，真感人。”
顾意隽虽然再此处见到顾若飞，实在是心中惊喜的，可是听了顾若飞的话，撅着小嘴，耍着小孩性子，“哼，不理你了。”
顾洵未计较今日的大字儿抄地如何，只是招过来顾意隽，指着顾若飞，说：“隽儿，叫姑姑。”
顾若飞闻言，挑眉，甚是嫌弃道：“我怎么觉得姐姐听起来能更顺耳些？”
顾洵诲人不倦，又耐心对顾意隽说：“隽儿，姑姑是爹爹的妹妹，你的长辈，你要叫作姑姑。”
顾意隽扑灵扑灵的大眼睛闪着看着顾若飞，“好吧，姑姑...”心不甘情不愿的唤了一声，顾若飞听进耳朵里觉得也没那么难听，还顿时心花怒放，应着，“哎！姑姑改日带你去骑大马。”
顾意隽闻言，欢手雀跃，“要大白马！就今天那个，嗯...姑姑得教我！”
顾若飞通通都应着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