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翊王府。
石小伍的母亲弟妹是青羽和几青衣卫个兄弟从刑部大牢里接出来的,此行他们并未寻求萧墨或者顾若飞的同意。
本来去时义无反顾,可回来时就看见顾若飞正抱着胸靠在翊王府的一处门廊上看他们,萧墨正站在她身后。
顾若飞面无神色,萧墨也不测喜怒,青衣卫们都不惧怕责罚,但就是...顾若飞的路数他们实在是摸不清,所以此刻心里有些毛毛的。
就当他们准备自行上去请罪时,顾若飞突然问道:“呦,回来啦?”
青羽连:“...嗯。”
就在这时,顾若飞一笑,“差事办得不错,赶明儿请你们喝奶茶。”
青羽等人:“...嗯...?”然后突然大喜,看着顾若飞转身潇洒的背影,大声道:“谢娘娘!”然后快步带着石小伍母亲弟妹去寻石小伍。
到了石小伍所住之地,石小伍却不在,因为他此时正在寻顾若飞。
顾若飞也是在回临盎院时被石小伍拦下的,石小伍坚韧了一天,此时再是铁骨的男儿也红了眼眶,哭音中似有哀求,对着顾若飞说:“娘娘,月月她想见您...”
顾若飞点头,“别急,我这就去。”
顾若飞也知事情紧急,或许临终之言,万不可耽搁,便提气凌空飞跃。
一跃十多步,片刻间,顾若飞到了。
此时青羽也恰好刚送石小伍母亲弟妹过来,只见顾若飞步履不停,直冲进屋子里。
进屋的那一刻,顾若飞停下,脚掌轻落于地面。
其他人现在都在屋外,屋内只有顾若飞以及残存着一口气的王月月。
顾若飞坐在床边,知道她主动要见自己,便是心中有话要说,于是就不曾主动开口,耐心等着她。
王月月脸上裹着的白布早已被血浸透,此刻她的独眼缓缓睁开看向床边。
顾若飞从她的眸子里是能看见笑意的,遂也微笑着看她。
看着那眸子,顾若飞听她说:“娘娘,民女的丑陋样子到底还是污了您的眼。”
顾若飞一笑,真诚道:“不丑,你是我见过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勇敢的女子。”
似乎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赞美过她,王月月此时的眸子里忽然绽放炫彩,但更是透着几分娇羞,“娘娘,您才是这个世上上最美的女子。”
顾若飞不驳她,柔声回道:“好,我是,你也是。”
闻言,王月月的眸子里尽是柔和,可是忽然有了几分担忧,“娘娘,今日府衙中,我的表现可还好?我总是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没有说。”
顾若飞闻言,满声赞许道:“你做得非常好,那些坏人们也得了他们应得的惩罚了。”
王月月似乎想点头,可伤痛不允许她再有任何动作,她只能说:“我还要谢谢您,是您的药才让我能有力气亲自去指证他们。”
顾若飞眼眸的神色暗淡几分,半响点头,“嗯”一声,去将她额前的发丝抚顺。
“娘娘,您莫要动我,脏。”王月月出言相阻。
顾若飞直至将她额前的发整理的一丝不苟,才一笑道:“不脏,正是女子爱美的年纪,整理易容而已,怎可说脏?”
王月月闻言似乎开心起来,像是迎接死亡也要用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姿态去面对,她说:“娘娘,您好像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女孩儿,她也跟您一样,又温柔,又暖人。”
顾若飞顺着她问,“嗯,若有机会,你要将你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或许我们还可成为知己。”
“她...不在了,她也不是我的朋友,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小时候爹娘去她家做工,我因为那时年幼,只能被双亲带在身边,双亲怕我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便用一根绳子将我拴在柱子上不许我胡乱跑动,是那位小姐看见了我,将我解开还告诉我爹娘要同我一起玩儿,我现在还记得她那时来解我身上绳索的模样,那双眼睛,跟王妃娘娘您的双眼...好像啊。”一口气说了太多,王月月说着有几分气喘。
顾若飞微微抿唇,然后有些调笑道,“那你更应该睁大了眼睛多看看我,想想你儿时的那段时光,多么快乐。”
王月月轻轻合住独眼,“我...不敢.......”
顾若飞感受着她艰难地喘息,道:“我去叫石小伍来陪你?”
王月月忽然又努力地睁开眼睛说话,“娘娘...不要,我跟石大娘说了,我和小伍哥解了婚约了。”
顾若飞不忍,便只道:“好,不叫他。”
王月月不说话,顾若飞也沉默着陪她。
半响,王月月忽然又轻声道:“娘娘,我好疼啊......”
顾若飞答说:“怪我,我给你的药虽能汇聚你的精神,却也伤了你。”
王月月喘息着“不...不怪您...”朦胧睁眼间,王月月眼中像是忽然溢出了笑,“娘娘...我要走了...我好像看见鬼差拿着铁索过来了......”
顾若飞闻言微顿,然后一手伸上去,捂住她半睁半合疲惫不堪的独眼,轻声道:“不看他们就不怕了,走吧,走了就不痛了。”
王月月呼吸微弱,顾若飞又靠近几分,遮着她眼睛的手不曾离开,又轻声劝慰道:“走吧。”
顿时,王月月突然挺直了脖颈,僵了身子,用尽了力气,说了她留在这个人间的最后一句话,“爹,娘,女儿陪你们来了。”
顾若飞等着这句话在空气中消散的无影无踪时,捂住她独眼的手才抬起,看她最后一眼,心中的各样的杂乱思绪与不忍,最终都化作一句:“你比我勇敢。”
只这一句,顾若飞转身出了屋子。
屋外,石小伍、青羽和其他几个青衣卫也都在,甚至萧沥、萧辑、顾洵,他们都在。
顾若飞却只去看在她出来那一刻就已跪在地上哭地不能自已的石小伍,问:“石小伍,我且问你,你可曾与王月月姑娘解除婚约?”
石小伍抬头,眼虽朦胧,却异常认真坚定,“不曾,她死生都是我的妻。”
“好。”顾若飞应说,“去拿红纸笔墨。”然后看向顾洵,“哥,我要我的印章。”
顾洵点头,对着萧辑身后的萧沉道:“劳烦萧统领前往顾相府跑一趟,印章就在我书房里。”
萧沉不需请求萧辑地准许,两步跨越,于屋顶房檐上飞身而走。
红纸上,顾若飞执笔游走,写下两份婚书。
片刻后,萧沉归来,将印章双手奉上。
顾若飞接过印章,于婚书上各自一印,清晰可见“顾盎”二字。
顾若飞拿起婚书,双手递给石小伍,“今日,吉日,时辰大好,我为你二人主婚,虽只有婚书一份,但她便死生都是你的妻,夫不嫌妻丑,更不弃亡妻,去见她罢。”
石小伍接过婚书便踉跄着进入,而顾若飞则径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了院子,走出了翊王府。
*
萧沥得了青衣卫的信儿寻见顾若飞时,她正坐在京都城里不知哪处犄角旮旯的一片废墟上喝着冷冷的酒。
萧沥去看萧辑,萧辑也正面色深沉,萧沥思量片刻,还是问了,“皇兄,已经这么晚了,师姐还在外边吹冷风喝冷酒,属实是对身子不好...”
萧辑起身,对萧沥道:“将她带回来,备上热姜汤和热水沐浴驱寒,我先回宫了。”
萧沥本以为萧辑心中不忍顾若飞遭罪会亲自去找她的。可是眼见着萧辑出了翊王府,也再感受不到半点暗中紫衣卫的气息,遂接受了这个现实。
萧沥去寻时,顾若飞正坐在一处看似是房梁的粗柱子上坐着,因是废墟,所以这柱身上尽是断裂的伤痕,但柱身粗壮,倒也直挺,离地有十丈之高。
萧沥也飞身上去,坐到顾若飞一旁,二话不说夺了顾若飞手中的酒,一口气喝完,将酒瓶子扔到地上时还能听见自下而上传来的瓦罐破裂的声音,半响,萧沥咂咂嘴,嫌弃道:“又冷又不好喝。”
顾若飞偏头回来似是瞪了他一眼,却不计较。
萧沥和顾若飞一同抬头望天,可今日却并无月色,天空尽是黑暗。
萧沥就这么陪着顾若飞,也不曾出声劝慰。
终于是在夜晚丑时过半,顾若飞飞身落地。
回府一路,两人都不曾用过武功,静默相伴而走,终于回府时,萧沥问,“师姐,你为何对王月月的死如此这般...?”
这话听着甚是别扭,可顾若飞懂他意,道:“她比我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