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曹丕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让这个传令的小吏下去。
原本热火朝天的大堂,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有些沉闷起来了。
不过曹丕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抬起头来了,并且眼中丝毫没有惧『色』。
他当然知道王肃在这个时间死是因为什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恐惧了。
是河就要渡过去,是山就要爬上去,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来的。
区别是难于不难罢了。
但即使是再难的事情,若是你没有做,你怎么知道你做不成?
在王肃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曹丕便知道自己前面的路已经是充满荆棘了。
但是曹丕非但没有惧『色』,反倒是十分兴奋。
挑战,总是有惊险一点才好。
况且,他不能恐惧。
在场的幕僚们看到曹丕脸上的从容之『色』,原本的惶恐担忧也慢慢散去了。
若是连曹丕都慌了,那么他手下的人有谁能够保持镇定?
“诸位,王肃在这个时候死了,诸位觉得如何应对。”
“王肃之死,是谁下的手?”
陈群看着曹丕,再转头看了大堂中的同僚们,眼神闪着光芒,语气更是有些隐晦。
“我们并没有动手。”陈群在后面加了一句。
杀王肃,对曹丕一点用处都没有,非但没有用处,反倒是会失去自己的筹码。
王肃死不死曹丕其实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王肃能够带给自己什么好处。
很显然,活着的王肃能够牵扯王朗,可以牵扯世家,而死了的王肃不能牵扯王朗与世家,而且不仅牵扯不了世家与王朗,反倒是会激怒他们。
现在,世家他们大可将这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说王肃是被自己刺杀的。
还有一点很关键,现在曹丕手上的筹码没了,而王朗手上的筹码还在。
至于王肃杀人,在他死后,这也就没什么了。
死者为大,而且就算是王肃杀人,但此时他人也已经死了,死了之后什么罪过也都隐下去了。
“那君侯觉得是谁动的手。”
曹丕眼神阴沉,但语气倒很是沉稳。
“不是我们,便可能是洛阳侯府,但更大的可能『性』便是王朗他自己。”
王朗他自己?
不仅陈群,吴质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君侯,这王朗可是王肃的父亲,虎毒不食子,他王朗自诩正人君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他东海王氏牺牲一个俊才,为的是世家们的利益,君侯觉得王朗是这般大公无私的人?。”
吴质的这个问题,也是在场很多人的问题。
曹丕看了吴质一眼,说道:“换在之前,我自然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是在大理寺与王朗碰面之后我便知道他可能会如此做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如此狠辣。”
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如自己的预想一般,便将他当做没有作用的废品牺牲掉,而且不是让他自生自灭,而是亲手下令终结他的生命,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肃再怎么说也是你王朗的儿子啊!
“诸位可能会觉得王朗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儿子,没错,连诸位都如此认为了,那你们想,这东海王氏的俊才王肃,到底是被谁所害呢?此时在朝堂之中,谁是世家最大的敌人?况且,你们只看到王朗的付出,为何不能看到他付出之后的收获?现在的东海王氏虽然风光,但诸位都明白,这不过是如履薄冰罢了,稍不小心,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王朗如此如履薄冰,为了家族的未来,杀自己的儿子又会如何?”
曹丕深深地环视堂下幕僚一眼,说道:“若是诸位的家族危在旦夕,不得不用亲子的『性』命才能让家族延续下去,诸位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实际,但是堂下的人心中一惊没有疑『惑』了。
若是家族灭亡了,莫说是儿子,妻子族人全部都一同陪葬,这个选择虽然艰难,但是在场的人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王肃之死,定然是王朗所为。”
现在曹丕的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人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却没人出声反驳了。
若是按照曹丕所说的话,那王朗还真会如此做。
换做是他们,兴许也会如此做...
“诸位,王肃之死,世家定然会向本侯发难,诸位倒是说说如何化解世家的这次进攻。”
吴质司马懿陈群三人互相对视,具是没有说话,反倒是在一边喝酒的曹真站起来了。
“子桓,我会话说!”
“子丹?”
曹丕愣了一下,他看向曹真,脸上倒还保持着笑容。
“子丹若是有妙计,当然也可以说出来。”
曹真却是笑了笑,说道:“我看君侯是怕了那王朗了,不过是杀了自己儿子的腐儒罢了,顶多不过是狠辣了一些,不足为虑,世家根基在朝堂,君侯为何一定要和世家争权斗狠,若是听我的,直接领军回来将这些世家一个个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哪里要想这么多事情?”
虽然知道曹真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的,但是曹真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曹丕哭笑不得。
“子丹,若是真的能够如你所想一般,那事情可就简单了,我还会在这里皱眉不展?”
能够用拳头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关键这个问题并不能用拳头解决。
世家虽然是魏国的毒瘤,但也是魏国的组成部分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两点听起来还想有些驳论,但实际上确实如此。
在曹『操』夺取天下的时候便依仗着这些世家,换句话说,如果曹『操』称帝的话,这些世家也可以算是从龙功臣。
若是明面上用军队对世家下手,无疑是挖魏国的根基。
这种自挖根基的事曹丕当然不会做。
而且,就算是曹丕想要这样做,也是很难做到的。
世家看起来只有几个腐儒,耍嘴皮子厉害,其他的能力半点都没有。
但这不过是表象罢了。
别忘了这个时代的人才可都是来自于世家的。
你要对世家下手,无疑是对魏国大部分的官员下手。
这波及范围实在是太广了,若是世家稍微反弹,魏国刹那间分崩离析,新的『乱』世就此开启。
若真如曹真所言一般,他曹子桓哪里需要与王朗此等老匹夫斗智斗勇?
曹丕对着曹真摆了摆手,曹真也只是发个牢『骚』罢了,他也知道这种定计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搞定,索『性』也不费脑子,直接坐下去喝酒了。
曹丕看着曹真的样子,也只是轻轻的摇头罢了。
曹真的话虽然大部分是废话,但也一句倒是说到心坎上去了。
王朗杀子,自然是为了扳倒长安侯府,但没有必要怕了他王朗。
我曹丕可不是易于之辈。
“诸位,难道真的没有计策说与本侯?”
三个人踌躇了有一会儿,最后反倒是司马懿站出来了。
司马懿一身官袍,弯腰低头,看起来十分谦卑,他的样貌不是很英俊,鹰视狼顾的模样反倒像是反派,但是后天养成的气质让他一站出来便让人注意到他,并且对他投以目光。
“君侯,司马懿有话要说。”
“要说便说,侯府中可不需要请示。”
司马懿再对着曹丕行了一礼,话才说出来。
“王朗杀子,定然会嫁祸与君侯,一如君侯设计王肃一般,君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恐怕王朗也会如此做。”
曹丕点了点头,若是那世家搞出一个不怕死的死士,说他是刺客,然后那死士一口咬定是曹丕所为,那就搞笑了。
到时候这件事不是他曹丕做的,也就是他曹丕做的了。
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王朗儿子被杀,自然会引起百姓乃至是那些中立世家的同情。
到时候那局势对自己就更加不利了。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当,便不是北军五校,中领军归属的问题了,还有长安侯府的存亡。
“仲达既然说出这个问题,想来已经有解决之法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有一个方法,说好很好,但估计对于君侯来说只能说是止损。”
“只能止损?”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王朗杀自己亲子,在付出了如此代价之后,他想得到的东西肯定很多,若是最后真的让君侯陷入其中了,君侯恐怕更难以收场了,若是要完全抵消王朗杀子带来的影响,并非是计策能够抵消的。”
曹丕点了点头,问道:“仲达所言之止损,是何计策?”
司马懿没有让曹丕等多久,马上把话说出来了。
“这个计策便是断臂。”
曹丕瞳孔一缩,问道:“何为断臂?”
司马懿深深的看了曹丕一眼,说道:“夏侯尚请辞中领军,并且君侯将亲自审查王肃刺杀一案。”
将中领军拱手让人?
曹丕眼中阴晴不定。
“仲达可知道这中领军对于曹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司马懿当然知道。”
若不是看着这家伙振振有词的模样,曹丕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世家那边的细作了。
若是将中领军给了世家,无疑是将整个王宫让给了世家。
那不是将父王母后以及大量宗亲置于险地?
到时候世家若真要下手,或许可以一个矫诏便可以让自己自刎。
失去了中领军,无疑是让将魏国的胸骨剃掉,『露』出里面柔软的心脏出来。
“既然你知道这对于我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马懿紧紧的盯着曹丕,他没有回答曹丕的这个问题,反倒是问了曹丕一个问题。
“君侯要司马懿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真话与假话有区别?”
“很大的区别。”
“那便说真话。”
“真话不能说。”
不能说的真话?
曹丕眉头一皱。
“那假话呢?”
“世家得到中领军这个位置,势必会开始行动的。”
“你如何知道世家会行动?”
“因为世家怕大王的病好起来。”
“传言中父王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君侯相信?”
曹丕无言,说道:“或许世家相信。”
“君侯自己不信的事情,如何要别人相信?”
“仲达的意思是,父王的“病”会好起来?”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大王的病不得不好起来。”
“仲达以为世家也知道父王假病?”
“一切不得而知。”
“可若是父王真病呢?”
目前为止,曹老板假病当然更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曹老板真病的因素在。
曹丕之所以对曹『操』真病假病还有疑『惑』,很大方面是因为曹冲被杀,曹老板还能无动于衷。
若是曹『操』没病的话,以他的脾气,绝对是忍不下去的。
但王宫之中却是了无生息。
或许...
父王真病了。
真病?
司马懿抬起头来,眼中有些笑意。
“若是大王真病的话,那便是真话的内容了。”
听到这里,曹丕沉默下来了。
对于司马懿的真话,他隐约也有些明白了。
假话,便是曹老板没病,提前让曹老板醒过来,不至于让长安侯府以一己之抵挡世家压力,也让世家少嚣张几天。
若是曹老板真病了,借此机会将曹老板也一并解决了?
如此一来,魏王之位,便非自己莫属了?
这种想法曹丕曾经想过,但很快便被自己否决了。
现在再听司马懿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中隐隐有些意动,但很快再次被他否定了。
不行!
那可是我的父王啊!
“仲达,有些话还是不要说最好。”
“这也是司马懿不说真话的原因。”
被司马懿这么一搅,曹丕心中多了一些别样的意味,原本混『乱』的思绪现在更是『乱』成一团。
“呼~”
曹丕缓了几口气,抬头看向堂下的其他人。
“诸位以为仲达的方法可好?”
陈群吴质对视一眼,眼中也有其他的光芒闪烁。
倒是曹真一如既往的在喝酒,仿佛没有在意这里的事情一般。
“中领军夏侯尚原本在小君侯那件事就不清不白,君侯若是要保全小君侯的话,肯定是要将中领军交给世家的。”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可是将中领军交给世家之后,我们该如何应对?”
“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
像司马懿说的那样?
“但若父王是假病,该如何?”
若是曹『操』是假病,自己将中领军交出去,曹老板会如何看他?
“君侯,此间的人有些多了。”
吴质轻轻的对着曹丕说道。
此间的人多了?
曹丕看着曹真陈群司马懿吴质等人,对着后面的人说道:“除了陈群吴质司马懿曹真之外,其他人出去罢。”
曹丕说出这句话之后,大堂顿时宽敞起来了。
“季重,如此可好。”
吴质扫『射』了司马懿等人一眼,点了点头。
“若是大王假病,君侯当然不能这般做了。”
“那本侯该如何做?”
“君侯有两个选择。”
两个选择?
“哪两个选择?”
“将中领军交给世家,亦或者,将小君侯乃至将整个长安侯府交给世家。”
这个选择,与王朗的选择何其相似。
但是轮到曹丕选择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曹丕知道,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选择已经到了。
这个选择,将决定他的未来。
是选择魏国,还是选择魏王的位置?
此刻,曹丕的头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