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不,这没有什么可以悲伤的。”
“他们在行动之前,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是教廷骑士,为讨伐异端而死,是光荣和值得铭记的事情。”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驱散掉脸上的悲伤,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沉吟道:
“事实上,我叫你留下来,是想跟你谈谈另一件事。”
“关于在密室里发现的那本笔记。”
“密室笔记?”艾尔有些意外,“笔记不是已经交给教堂了吗?”
“嗯,但是里面的内容,一方面我希望你能保密,另一方面我必须向你做出解释。”
琼露出认真的神色,眼眸深邃如同深渊,“首先,我们一起来回忆笔记里的内容吧,我是说关于猎魔人来到恶魔之都之前的部分。”
艾尔回忆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笔记里提到了【战争】。苍白教廷对遗忘城堡发动了袭击,猎魔人学派的大师们为了守护最后的传承,与教廷骑士拼杀在一起……有一部分猎魔人逃了出来,其中就有笔记的主人,维尔金,他在逃亡过程中与其他猎魔人走散……”
“打住,就是前面这一部分。”琼严肃道,“艾尔,如果我告诉你,教廷已经很多年没有对猎魔人进行过讨伐,你能够信任我吗?”
艾尔沉默了一下:“很多年没有过讨伐?可是笔记里,确实记录着……”
琼打断道:“艾尔,我不是要为教廷辩解什么。历史上苍白教廷确实对许多教团发动过战争,目的是为了扩张教廷的教区和势力。
不过,自从一百多年起,教廷就已经偃旗息鼓,极少发动明面上的征讨。
而猎魔人也从很早之前,就在整个大陆上销声匿迹,别说猎魔人学派了,就连单独的猎魔人也极少出现……”
艾尔陷入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维尔金在骗人?”
琼犹豫了一下:“不,恰恰相反,我觉得维尔金没有说谎,但我想提出的是另外一种可能。
首先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教廷从很早之前就不具备向其他教派发动讨伐的能力了。
作为教廷的最高领袖,教皇之位已经空缺了上百年。红衣主教、教廷骑士团以及各大宗教家族,互相制约,分庭抗礼。教廷群龙无首,枢机会议上的意见多次无法达成一致,这已经是大众知道的事实……”
艾尔没有说话,琼的言语有一部分是有道理的,教皇之位空缺,确实是大众共睹的事实。
事实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限制了苍白教廷在全大陆的扩张。也使得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有机会,从教会和封建领主的势力夹缝中萌芽,逐渐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说你并不觉得维尔金在说谎,但又强调教廷近百年来,没有向猎魔人进行讨伐的可能。”
“这与维尔金的笔记内容是相矛盾的,不是吗?”
艾尔指出问题所在,语气有些困惑。
“不,并不矛盾。”
琼迟疑了一下,说道:
“你刚才也提到了,我所强调的,仅仅只是近百年内教廷没有向猎魔人教团发起讨伐。”
“并没有否认更早之前的历史。”
“事实上,历史中确实存在过一段时间,苍白教廷向猎魔人教团疯狂报复。”
艾尔声音一滞:“你是说……”
琼的声音抑扬顿挫:
“没错,我认为笔记中记录的讨伐战,指的是数百年前那场着名的战斗,苍白教廷对遗忘城堡的讨伐战。”
“维尔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
装着清凉薄荷水的玻璃杯打了个颤儿,溅出少许液体,泛着雾气的玻璃窗顿时沾染上散落的水珠,折射出瑰丽而迷幻的色泽。
艾尔神情一滞:“不属于这个时代?你的意思是?”
穿越者?时间漫游者?或者别的什么?
一想起这个,他就打了个寒颤,毕竟他也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不过穿越者什么的也太超前了吧?这个时代的人光是搞懂瓦特蒸汽机就很困难了,怎么可能提出时间穿越之类的假说?
“你看看这个。”琼掏出一本书,推到艾尔面前。
《猎魔人教团的崛起与衰落》。
光看书名就知道讲什么的书。
“在一两百年前,蒸汽和钢铁的革命尚未开始,整个大陆尚未形成苍白教廷、真理学派、迷雾魔塔三大正神教派,三足鼎立的局势。在那个时候,能够和苍白教廷分庭抗礼的,只有极少数非凡组织,猎魔人教团就是其中之一。”
琼在艾尔翻阅的时候,开始了讲述:
“不过随着极北之地恶魔的入侵,以及猎魔人教团自身的分歧,于是猎魔人教团最终分裂成了各大学派——以凯尔莫罕城堡为主的狼学派,以凯尔塞壬要塞为基地的狮鹫学派……历史中曾经出现过很多学派,而学术界认为的最后一个学派,则是以遗忘城堡为根基的‘渡鸦学派’。”
“我们都知道那个传说,遗忘城堡的初代城主,‘血染的正义’,黑袍威廉,曾经亲手刺杀过数代教皇,因此成为苍白教廷讨伐名单上的头号人物。”
“我们暂且不去谈论对与错,仅仅是讨论历史本身。在正史记载中,苍白教廷曾经对遗忘城堡展开讨伐,那也是历史上唯一一次有确凿记载的、教廷与猎魔人之间的战争。”
琼叙述到这里,艾尔大概有了眉目,眼皮微微一跳:“你的意思是……”
“没错。”
琼目光灼灼地道:“笔记中对那场【城堡沦陷战役】的描述,与历史上苍白教廷对遗忘城堡的讨伐战,毫无二致。我怀疑维尔金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来自一百多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时代。”
“在他所属的那个时代,苍白教廷的教皇还是这个大陆上最有权势的人物;”
“蒸汽革命还未出现,国王和领主手握广阔的土地和财富,大机器生产、烟囱林立的城市、各式各样的枪械和火炮,还只是停留在图纸上的幻想;”
“猎魔人最后的辉煌尚未陨落,无数年轻的男孩抱着丧亲之痛,以及对恶魔的憎恶,背井离乡、跋山涉水,前往各大猎魔人要塞,在那里进行地狱般的训练。”
“而在某一天,教廷的铁蹄攻破了古老城堡的大门,饱受训练的猎魔人和装备精良的骑士们拼杀在一起,鲜血和火焰持续了数月……”
艾尔按了按太阳穴,脑子嗡嗡作响,似乎随着琼的叙述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年代,年轻的猎魔人学徒们在城堡里接受剑术训练。
直到某一天,他们平静的生活,被教廷的铁蹄打破。
“证据呢?”艾尔摇了摇头,驱散掉眼前的画面,“我只相信证据,一切推论在证实之前都只是假想和猜测,‘逻辑’并不等于‘真相’。”
“验尸官的检查证明了我的猜测。”琼似乎早有准备,将一个被牛皮包裹的档案袋递到艾尔面前,里面装着一撂纸质文件,即便是外行也能看懂那是尸检报告。
琼指着其中一栏数据说道:“维尔金的骨龄已经超过一百岁了,但我们在下水道见到他的时候,他敏捷有力,每一次攻击都带来死亡的寒风。”
“我们知道他遭到了‘恶魔的蛊惑’,但堕落成异端并不会延缓他的衰老。他的肌肉和器官之所以尚未衰竭,很有可能是因为笔记中提到的‘格莱姆奇魔镜’,里面寄宿着某种可怕的力量。”
“而且笔记所用的纸张也能作为佐证,那是一百多年前产自河谷盆地的纸张,很早以前就停产了。”
琼用手指轻敲桌面,双眸严厉道:
“总之,维尔金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确实来自于一百年前或者更悠久的年代。”
“在历史中记载的那场战争后,他从大火侵蚀的城堡里逃了出来。”
“他为了逃脱教廷骑士的追杀,不得已使用了无法掌控的魔镜的力量,这使得他神志不清。”
“随着日升日落,他在流放的大地上奔跑,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意识。”
“他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当他漫无目的地在荒芜的流放之地游荡了许多年后,他有过短暂的清醒。”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不太正常,来到恶魔之都,想要寻求其他非凡者的帮助。”
“但这里已经不是他当初所熟悉的那个城市了。”
“对世界原有的认知和现实的悖论,加速了他的疯狂。”
“当他从教廷和城防兵团的巡查中逃脱,来到下水道藏身,又遭到了赏金猎人的毒害。”
“毒素进一步侵蚀了他的身体,但是最终把他拉向深渊的是对人性,乃至整个世界的绝望。”
琼发出一声叹息:“艾尔,你还记得日记上的日期吗?”
“日记从2月13日开始,到2月16日结束。”
“维尔金一直以为自己清晰地记得时间。”
“可是……”
“现在,是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