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直起身子,看向莲心身旁的红衣女子,后者仍旧是盯着僧人、紧紧抓着莲心的手,似乎在害怕什么一样。
仓央嘉措,这个名字莲心听过。须弥山伽蓝寺年轻一代僧人中的翘楚,为人谦和佛法高深,尤善借诗词以传佛法,文采斐然。谣传原本是百越那边一个小王国的皇子,却不愿意受人摆布,转而跑到了须弥山的伽蓝寺,天底下佛家最为崇尚的圣地之中,剃度修行,据说天赋极高,理解佛经能力之强原非常人能及,再加上天生诗性极好又长得清秀,故而在伽蓝寺之中,也算得上的佛子的储备。只不过,伽蓝寺高僧,来到这偏僻的树林之中来,是做什么呢?
“这是莎莎。”莲心见仓央嘉措盯着莎莎,便向他介绍说,随即是从莎莎手中将手挣脱出来,后者抬起头紧紧看着他,“是好人,这次我确信。”
莲心朝着莎莎比了个大拇指又肯定的点点头,后者才似乎非常勉为其难地向着仓央嘉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不再怀疑她了。
“见过女施主。”仓央嘉措却似乎并不在意莎莎的不信任,微笑着又行了一礼。
“仓央嘉措法师,请这边坐吧。”
虽说也不是在什么大厅殿堂之内,莲心仍旧是像主人待客一样,伸手请法师就坐,自己则坐在了火堆的另一边。方才那人头出现时,阴风四起,火堆早已经熄灭了,此刻莲心便又捡了些柴火挑了些杂草,再将火堆生起来。莎莎则是跑到一边将武未抱起来,放到之前自己睡觉的那处地方,仍旧是将莲心的外衣盖在女子身上。当她再跑回到莲心身边,后者已经重新生起了火,坐在了仓央嘉措的对面,莎莎就紧紧的挨着他坐下,眼神中似乎闪烁着一些什么,看看武未,又看看面前闭目养神口诵佛经的年轻僧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表达不好,莲心看的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是对着莎莎笑了笑,似乎在说:没事,不担心。
“大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莲心安慰了下莎莎,后者低着头情绪不高地将脑袋靠在了莲心的肩头,似乎很是习惯性的动作一样,目光则是看着武未的方向。莲心便向着仓央嘉措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说,贫僧在这尘世中,还有未了的缘分,于是乎,让我到这尘世中历练修行。贫僧一路行来,降妖除魔,走至此处附近,听闻此间鬼林之传说,便前来渡那女鬼,正巧遇见几位,也算是缘分。”仓央嘉措微微低头说着,回答了莲心的问题。
“是什么样的传说呢?”莲心对于那女鬼奇怪的样子以及被仓央嘉措迅速消灭都感到很好奇,于是乎如此问道。
“传说涉及的很少,只不过是说这树林之中,每到夜晚,便会有女鬼横行,就算不进入森林,周遭的百姓也能够听到那些凄厉的鬼泣,白日里虽然女鬼不会出没,但只要找不到森林中唯一安全的一条道路,就会被困在树林之中。而那唯一的道路,只有极少部分人知晓。”仓央嘉措如此说道。
“怪不得会被困在里面。”莲心低声说着,随后又继续问道,“方才看您度化女鬼,大师似乎很是了解这女鬼身世?”
“阿弥陀佛!”仓央嘉措抬头微微颤抖,闭上眼睛许久,方才睁开眼,轻声说道,“我见此鬼,便见其生前死后,可悲可叹!阿弥陀佛!”
“究竟是怎样的可悲呢?”莲心追问着。身旁的莎莎虽然听不懂,但也大概知道莲心两次问的是一样的问题,于是乎狠狠在其腰间一拧,似乎在说:人家不愿告诉你,你还问什么问!
莲心龇牙咧嘴,看了看莎莎,求饶似的抱起了拳,后者没再继续,而是靠着莲心闭上了双眼。
“阿弥陀佛!说来也是话长。”仓央嘉措等莎莎闭上眼,才继续开始说道,“既然施主想问,那么在下便说了。”
“洗耳恭听。”莲心笑着往火堆里添了些木头,似乎是在说不管故事多长,都能够听的完的。
“在离着树林不远的地方,原本有一处村子。”
那曾经是个热闹的村子,就在雍州与荆州交界的边境之间,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便是通往驿道。除了在山上打猎,人们也自己种些瓜果养些家禽。在这村子里,有一个最为有经验的猎人,不论是豺狼虎豹兔子野鸡都能够猎杀得了,甚至就连防不胜防的山间毒蛇,也时常是他捕猎的对象。柳猎人的女儿,叫柳青。柳青的娘死得早,村子里的人都快忘记了,但柳青长大之后人们就又想了起来,因为柳青长得跟她娘亲一模一样,樱桃小嘴儿,乌黑长发,秋水眸子里总闪着无限柔情,婀娜的身段儿前凸后翘的,是不少村里男人眼馋的对象。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却没人家要,原因就是长了张嘴。不开口时一张樱桃小嘴可爱动人,可只要一开口,也不知是因为柳猎人常年不在家,小姑娘打小就一个人过日子,没人陪着讲话只能自言自语,逐渐就养成了的习惯,还是遗传自自家的血统,一张嘴是毫不留情!整个村子的家长里短、流言蜚语都是从这张嘴里传出来的,妇人们恨这女人嘴巴贱,说些风言风语的破坏邻里感情,男人们则是既馋她身子,又怕她那张嘴真说出些什么话来,比如说自己跟谁谁谁家的媳妇儿趁着人家丈夫外出时干了些什么,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大欢迎她。
可后来,她就不那么爱说话了。话说长得像母亲,其实是好事儿,可坏就坏在太像了。柳青跟她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话多一些,就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悦耳却又不失妩媚,要不是说话太难听,估计啊不少人就听她声音都能听舒坦了。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总是偷听着街坊邻居家里这这那那的柳青,今日却是被隔壁家邻居听了个墙角。明明只有父女俩的小屋子里,却传出了某些痛苦的哀嚎的声音。第二天里,这不守妇道伦理的高帽子就戴在了柳青的脑袋上。四处说这说那的女子再不说话了,走到哪都是低着头觉着没脸见人,而那些个听墙角原本准备联合起来好好整她一番的女人们,每日里看见她,不论是摘菜还是洗衣服,都会问上几句“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柳姑娘,最近实在和谁幽会啊”一类的话语。至于那些男人们,则都传这是个人尽可妻的淫荡女子,在大路上遇到了总是调戏一番,摸摸手什么的都是小儿科的,把她强拖回家干些见不得人事儿的也有,反正女子没有反抗的力气,一张嘴更是跟着村子都是为敌,本就不受欢迎的她又能够如何呢?
等到柳青再开口说话时,就又已经不是村子里的人能够阻止的了。柳猎人虽然人品差了些、性格也古怪,但他打到的猎物的的确确都是上好的,一次与一个大商人就搭上了交易,那大商人不仅开出了对整个村子而言都是天文的价格,还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柳青。也不管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就将柳青娶做了妻子,隔三岔五就来村子里坐坐,将柳家的房子修成了全村子最豪华的建筑,给柳猎人买了最好的弓箭、捕兽夹,时常给柳青买些没人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柳青觉得,商人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亮光,照亮自己黑暗的人生。 她爱他,因为她所见过的男人中,都是只想占有她的身子,之后就不再理睬,甚至对着自己辱骂拷打,只有商人,明明听到了那么多的风言风语,甚至她自己都承认了,仍旧不嫌弃自己,因为他说他爱她,他说他听到那些事情只恨没能早点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害的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他陪她游山玩水,他陪她进城逛街,他叫她宝贝,他为她遮风挡雨。他说有自己在,不会再让柳青陷入悲惨、危难的境地。
而面对着那些曾经对自己恶语相加、趁火打劫的村民,柳青没再说什么,反而是她的那个老父亲,似乎是压抑得久了,却是用出了一张令人厌恶的嘴,把邻里之间所有的秘密全部抖落出来,甚至在商人不在的时候,会公然地嘲笑着那些不敢承认自己行为的男人,谁最没用,谁最厉害。可村民们却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因为都知道他的女儿跟商人感情很好,,人们也逐渐明白了,柳青的那张嘴,是全身上下唯一与自己父亲有血缘关系的证据。
可是,谁能够想到后来的事情呢?不知道是谁出去打听到,商人在城里的家里还有一个妻子,而且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柳青,连个妾都算不上!知道了这些的村民们,又开始狠狠的嘲讽柳青,骂她就是个偷汉子的贱人!柳青很委屈,她什么也没做,没有勾引那个商人明明就是他先来找自己的!
可没人听,村民们骂的开心骂的出气,他们又一次将白菜、鸡蛋扔到柳青家的屋顶上。
可商人在这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心,他亲自带着打手到每一个欺负柳青的人家里面去砸碎一切能够杂碎的东西,这就意味着他几乎砸碎了一整个村子。
“等我休了我的妻子,就接你进城。”
他的一句话,就像是定海神针,让柳青安定下来,也让村子里的人,不再敢说三道四。柳青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不论是不是出自真心,村子里的人都来贺喜,都来夸奖她的宝宝长得好看,未来也能像大商人一样,赚大钱、住大房子。柳青很高兴,每天等,等自己的宝宝慢慢长大,等自己的丈夫来接自己回家。
但她没能等到丈夫,却等来了商人的妻子。那个人谁看了都会觉得比柳青更加好看的女子,却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恶毒,她带着人咋了柳青家的楼,烧了房子,将那个想要还手的老猎人狠狠地打倒在地上,那个女人将柳青绑起来,抽她的耳光,抽的自己的手都肿了。
“我夫君说,你很会甜言蜜语啊?骗人啊?偷人家丈夫啊?我看看你这张小嘴怎么那么能说呢?哦!一定是舌头很长吧,啊?”
那女人手底下三四个人将柳青的嘴扒开,伸出手将她的舌头从其中拉了出来,然后,然后狠狠地而一刀砍断,却留出了恰好不致死的部分。看着柳青痛苦的样子,那女人却是笑得开心、丧心病狂,看着柳青跪倒在地上不断的翻滚着十指血流不止,女子却似乎依旧不解气。
“抢人丈夫也就算了,还生孩子?你也配怀她的种?”
就在柳青的面前,那女人将柳青的孩子用绳子活活勒死!将他那幼小的心脏挖出来,跟柳青的舌头放在一起,扔在柳青的身边。柳青绝望了,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当那个喝多了的老人发酒疯时的那种绝望!
女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可村民们的怒火和心中的恶意被点燃了,柳家的房子不是他们砸的,可是他们的房子,是因为柳青没有的!
女人们殴打着柳青,撕碎她的衣服,口水像是雨点一样打在她的身上!人群中没人在意那个躺在地上的死婴,柳青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个不会再哭泣、不会再奶声奶气叫自己妈妈了的死婴!可她看不见,那具娇小的尸体被踩成了肉泥。等女人们散去,柳青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了,但她没有。男人们围了上来,但很快又悻悻散开,柳青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了,男人们没有了用武之地。刘青觉得好疼啊,就像身子从后面被人切开了一样,就好像她们打的太用力了,将自己的血肉,从背后挤了出去,脱离了皮肤。
她看着地上一片片的狼藉,想找出自己的孩子,属于自己孩子的碎片,但是她找不到了。
又下雨了,一如那天的夜晚,雨水淋在柳青的身上,却洗不去她身上的污秽;雨水流淌在村子的街道里,却洗不净她受过的苦难。她感受到那个最初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老男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就像抱起了一滩肉泥,已经没任何知觉了,血红色掩盖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