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比普通女子还虚弱。柳如海搭着脉,凝神细察着她的脉像,心想。
他在左袖中的手指微动,几乎想发出暗号,让部下死士立时去刺杀宋成明。
但她与他的双眼相对,他垂眸,心想,这是陷阱。
她的脉象里并没有重伤的迹象。他也没听说,她最近与谁交手。
更不要说是重伤。
“恕我无能。”他慢慢收回了手。
曹夕晚凝视着他:“我没救了?”
“……性命无碍。”
“会变得很老,很丑,然后在内宅里端茶倒水,做老嬷嬷。太太就打我骂我。是这样吗?”
“……”他微怔。她竟然灰心至此?
房中大仆——王府百户李世善本是视死如归,此时却茫然不解地听着。
谁啊,敢让她端茶倒水,不怕被她宰了?他明明听说宋成明待青罗女鬼如客聊,敬之以礼,结之以情。宋成明的原配夫人又病逝了,听说她虽然身份不能做世子夫人,也是被背地里称为青夫人了。
柳如海,把几案上的六万两银票推了回去。
曹夕晚垂着头,心想,看来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在服药?”
“嗯。”她抬眸,他想了想,开了两个食补方子,递给她,“保元驻颜。”
她虽然心中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勉强接过,一扫之后,咦了一声:“好便宜。”都是些普通的食材,比如山药、栗米、红藕之类,她大喜过望,“谢过柳圣手,我就想要这样的便宜药。”
柳如海仔细看她的神色,袖里的手指轻轻叩着膝盖,她在开价吗?
哭穷就是向他开价。
就算是武功全废,她身为宋成明的心腹,巡城司的首领,能卖出来的消息也足够让人花重金抢夺。
“柳圣手,还能开个便宜药方吗?”她叹气,“我吃的药太贵了。”
李世善在心里吐槽,好寒酸,说好的锦衣卫第一高手呢?不提你每月的月钱,平常拿的赏钱,只说你穷凶极恶去公侯府里抄家的时候,你偷偷攒钱私房至少上百万了,连我们在燕京城都听说过。
你还有自己的私宅,里面全是你掳来的男宠。
每天花天酒地。
——你以为我们总管会相信你穷吗?
再说了,我们总管开一个药方,不说一万两,五百两是要收的。
柳如海看看她,提笔又写了两个药方,递给她。
李世善默默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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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激接过一看,却又暗暗叹气。柳如海察言观色,竟然觉得她不是作伪。
她嫌药方太贵。
她想,这和她现在吃的药方不一样,药效不及。但他一次诊脉就能开这样相近的药方,已是不易。
她看他:“你喜欢我?”
“……”
一室寂静。李世善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青罗女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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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我暗查你,才知道这药方。”柳如海如常回答,“我医道如此。”
她缓缓点头。也许。
但不可能。
给她开药的是宫中御医。且不仅是本朝御医,还有前朝蒙元宫中女医。
是二位圣手互相参详地开药方的。
他柳书生再高明,既不能治她,难道还能盖过这二位合力?
她得叫人去查查他,到底想来京城干什么。
“你连着三天跟踪我。”她看着他,“为何?”
“……难得美人。”
她想了想:“你说的有理。”
不仅是李世善,连屋前屋后,焦虑准备着牺牲自己送总管逃走的死士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对话,真的是锦衣卫青罗女鬼,与燕王府阴险总管?
他们是不是已经被青罗一剑杀了,现在只是魂儿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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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放了心,他刚才已经诊出,她有忧心之病,肝经沉郁,似乎是散功之后就已经对自己失望至极。
若不是心志坚强,换个人恐已经自尽。
对这种灰心丧气的病人,多说好听的话,多拍马屁,绝不会错。
她收起药方,还是留了一千两银票。
柳如海也没推辞。他在燕京城一个药方五百两。开了四个方子,对她已经是打了五折。
“柳圣手,何时离开京城?”她突问。
“……明日。”他不动声色,早有暗号传来,四面都被锦衣卫包围。
“如此,我就不远送了。”她满意地笑。
她骑着驴,从巷子离开,在人群中渐行渐远,便有锦衣卫番子们在她坐骑前后出现:
“青娘子。”
“罢了。放他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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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京城钟鼓声上,有几双阴沉眼睛也在盯着她。便看到那条街上,暗暗埋伏的锦衣卫们已经离开。
“怎么回事,她不是重伤散功了?”
“你也信?”
“我本来以为……”
“她虽然装成虚弱之态,但要让她重伤散功,至少也要死十五六个一等一高手,消息呢?尸体呢?宋成明阴险狡诈,分明是在新帝登基之时,故意放出风声,引诱我们这些人自投罗网,好把我们一网打尽!”
一声长叹。
又有一人指着京城长街,摔足道:“看!石明娘在十字路口退走了。她和青罗女鬼分明有大仇!正是报仇之时!”
“她不是你,哪里会妄动。青罗哪一点像是散功了?你别忘记了,她身边还有一个医鬼。”
几人皆是痛骂:
若非这青罗女鬼不离宋成明左右。早就杀了这锦衣卫都督为旧主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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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如海独坐在屋中,把自己随身带的医书翻了个彻底。
锦衣卫里的医鬼陈明,听说有一味药叫紫府玉消丹。
高手服之,面色和脉象都可以让人以为是常人。
推敲她的脉象,直到拂晓之时,他掩卷叹气,吩咐:“你们回北边去,我留下探她的虚实。”
部下们皆不敢劝,李世善想,总管恐怕是看出她没散功。
青罗女鬼果然卑鄙奸诈。
“……总管的意思?”
“查她爹娘住在哪里,是不是侯府家奴。”
“咦?”众人吃惊,虽然有过青罗是宋家家奴的传闻,但太过匪夷所思,宋成明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没料到,总管不声不响就已经查清了?居然是两代家奴?
“再查查她爹娘的性情,若是他们在府外有居处,便缓缓寻一处邻近房子租下。我要搬过去。”他沉吟着,“越近越好。”
“这……”这也太危险了。
“无妨。”他微笑,“我与她是旧人。有订情之约。”
“????”
他想起他曾经有一张在家中大火中烧毁的石碑拓文,是她的墓牌,他拓下来后珍藏几年。因为在梦中,那洗衣女的身影与那小鬼儿重叠起来,在坟场追着他,问他:“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做伴儿。我一个人好没趣。”
后来,他太害怕了,反手撒一把药粉把她迷晕。
当然这种互相伤害就不重要了。可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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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早忘记坟场里她把人家柳如海追哭这回事。
她已经习惯,眼里只有宋成明了。
南康侯府。
外书房。
宋成明银袍玉冠,唇有乌须,仪表堂堂。
多年过去,他年上三十,不复少年时踏雪寻梅之绝色,却平添朝堂上柱国权臣的美男子威仪,他叩着紫檀桌面的手指,沉吟着:“我们的情份原不一样,你且出府,我——”
“侯爷,我愿意去侍候太太。”
曹夕晚细思之后,笑语应声。又重复了一遍。
他愕然:“什么?”
室中寂静。
屋角站着的连二管事向后退了半步,半点也不想掺合到侯爷与曹夕晚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