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掩上院门,只当不知道,她刚转身,院角那一缕缥缈的灰影也动了。
一等一的高手。
居然有仇家窥伺,她垂眸,迟早要来的。
她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儿进房。
她把包裹儿摊在桌上。
她请了一尊黄木小佛像,双手捧起左右看看,把佛像摆在了青砖砌的窗台上,又把战百刀的遗物短刀放在佛前。
她如今是废人了。她旧日的恋人战百刀若是还活着,会回来报仇吗?
可惜。
今日来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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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满眼。
一缕灰影立在正屋檐柱边,一动不动,仿似与灰柱溶为一体。
她知道,灰影是一位戴着灰纱帷帽的女子。
这女子轻纱掩面,纱长过膝,朦胧如阳光下的幻影,看不到容貌,只看到她手中一柄彩鸾刀。
石明娘?
她想。
她在房中换了家常衣裳,又揭帘去了厨房。
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这檐柱边的灰影又动了。
要知道,石明娘的仇家其实是医鬼陈明。不是她。曹夕晚蹲在灶前拨火,愁着,可不是她宰了石明娘的夫君。为什么一直恨她?
“原来……曹头儿,还记得战百刀?”
幽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如盛夏天一盏冰水,泌人心脾,便是曹夕晚也听得精神一爽,连眼前的火堆儿都鲜明亮丽了些。
石明娘,原是秦淮歌女。
一日歌声绕梁,非千金不得登堂,终被夫君凤翎看中,娶为正室。
非为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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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影突然出现在曹夕晚东厢房窗前,抬手无声推开了窗。
石明娘在问:“遗物尤在。人已成灰。不知青娘子平常是不是会想起他如何死的?”
佛像与短刀,便在青砖台上。
璎珞八宝遍雕药师王木佛,也不知能否渡一渡铜鞘残刀上的残魂,回归地府。
曹夕晚想,石明娘居然认得战百刀的刀。
果然就不寻常。
“我一直在想你……”她从灶前起身,答了半句,她其实早想过,石明娘盯上她,完全没道理,一定是她不怎么爱她的丑夫君凤翎。
果然是吧。石明娘明明喜欢的是他夫君的师弟战百刀,偏偏还不承认,非要以杀夫之仇为借口,天天找她的麻烦。
她曹夕晚是用剑的,为什么要去杀她老公天下第一刀?
那是医鬼陈明和碧影鬼苏锦天合谋的。
他们都是使刀的。遇上京城有一位号称天下第一刀的凤翎当然不顺眼。
她只是在凤翎追杀他们的时候,替他们挡了几刀。
然后凤翎回家就重伤而死。
外面都说是锦衣卫巡城司三鬼不讲江湖规矩,联手杀了凤翎。尤其是她青罗女鬼,偷袭暗杀,卑鄙无耻。
太冤枉了!
他们俩逃回了衙门,她能不去拦着?让凤翎杀进宋成明的承天门千户所衙门?
宋千户的面子呢?
她的面子呢?
还有承天门可是宫城第一门。
皇帝家的面子呢?吃江湖饭就是要面子,吃朝廷饭也一样啊。
她拿衙门的月钱,能不干活?
她唏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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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回答。”灰影出现在厨房门前。
“……我要吃药。”她没好气,拆了一包药材,把药锅儿放上。
“……你病了?”
“废了。”她回答,双灶上吊着锡壶儿,她起身提壶给自己倒了盏温水,又从怀里摸出药瓶,先服了两丸百珍丸。
想起这药一丸好几两,她吃着肉痛。
柳如海居然也不趁机下毒。真个无能的奸细。她心想,世风日下,像她当年那样踏实当差,胆大心细,接近目标就时刻寻机下毒的密谍,如今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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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明娘看着青罗女鬼,这女人居然敢当面吃药。
她不甘心。
分明是脚步虚浮,身形散漫,完全不是以前的青罗女鬼。
明明是个废人。
但曹夕晚一进院,就察觉了她。
“你……故意服了紫府玉消丹,装成常人。”
曹夕晚想,没有。她是真废了。
“不是,你知道,我练的是幽冥九变。这套密术练了,眼目耳鼻就更灵便。我现在也是这样,虽然我已经废了。”她诚恳解释着。
“闭嘴!是皇太孙想引诱天下英雄来京城,一网打尽吗?”
“……”
你们想得太多了。曹夕晚叹气。
她无奈看着石明娘,皇太孙登基已经是皇帝陛下。
陛下的心思她怎么知道?
万一皇帝要杀人,她否认岂不是害了天下的反贼们?
太得罪人了。
她都养老了,不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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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把驴一拉,停在了巷口。
他看着驴脚儿下,是轻卷飘飞的枫叶,方才回城的路上,她一路强忍着不耐烦,被他有一句没有一句地纠缠着。
似乎不对?
她不至于总是对他手下留情。
或者,她真是废人了。
“还要带一套金针,我回去拿。”他说着,百福儿不解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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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明娘冷冷地盯着青罗女鬼,她早听说了曹夕晚重伤的消息。
甚至,她都探听到,这消息是青罗女鬼和连二管事商量着,早早就放出去的。
石明娘冷笑:“可笑。谁会相信你就重伤了?”
她手里搅着药锅儿,幽幽回答:“……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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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好说话,石明娘更怒:“你这样的身手,却卑鄙阴险,不敢堂堂一战,还打算龟缩躲在内宅闭关修炼!”
“……嗯。没错。京城岂有我的敌手?但我自不与庸才一般,我还要百尺杆头更进一步。”
灰纱一阵轻颤,石明娘气极了。
没错,庸才就是在说她。
“你……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寸进了。”曹夕晚凝视着灰纱后的女子。
秦淮石明娘,隐隐歌声随棹远,一片刀光动九州。
其实石明娘在刀法的天赋上,也许比凤翎还强三分。
“那也能杀你!
彩鸾刀化为七彩之光,袭到眼前。
石明娘终被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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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在刀光中,看到雪梨花飞舞,却突然想起了她与战百刀的旧事。
尤记得,先帝剿除蓝玉为首的十二家公侯,京城长街,剑气纵横,杀机重重。
但金陵春深,秦淮水柔。
河畔曾有一小舟顺水,在半城烟柳中,赏一江梅雨。
船头之人,撑青油伞,眸光占尽水乡温柔,彼时,她骑马路过码头,看到了船头的青衫书生战百刀。
他最爱撑伞,在雨中行船,看雨。
彼此惊艳的眸光也曾在江南烟雨中交错,十年间生死厮杀,她与他各为其主,却也曾暗钦才华,爱慕风流。
那样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