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到了外书房。
隔着门帘听得里面笑语不断,娇声莺语。侯爷在和美人们赌棋子儿。
一段金正唱了支才子佳人的相思曲儿,他怕打扰了侯爷雅兴。
好在,陈明吃得半醉,摇摇晃晃出来更衣,他连忙打听:“里面可方便?”
“有公事?侯爷估计是懒得理会的,会让管事你自己作主。”陈明想想,但也不敢拿主意,“我帮你问问。”
陈明进了书房,在吃酒的间隙,寻机把【进宫】的事儿禀告给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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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侯不耐,但还是走出来。
他玉面如常,唇有黑须,镶玉网巾子束发。廊风吹起他一身真红松鹤袍儿,
果然是富贵人闲。
连城看到太太跟前的问雪过来了,像是来见侯爷,他连忙远远站住。
问雪低头,向宋成明施礼:“太太请侯爷回去说话。”
“……和太太说,过几天就回去了。”
“……是。”
问雪只能回身,步下廊道,回了内宅。
宋成明脸色淡淡,望了内宅一眼,步出来负手立在廊上,问:“什么事?”
连城连忙道:“宫里娘娘托口信来了。”话音未落,他突见得曹夕晚。
她在春波廊上,又不知怎么被气到,揭帘子从小值房里追出来,揪着她最喜欢的小乔,跳脚冲小乔嚷着:“去和苏锦天说,当初是谁陪着他去给许夫人送情书,是谁和他一起去首饰店里挑耳环做七夕礼物,是谁试了二十七套首饰就为了帮他选一套,是谁在他被甩掉的时候陪他喝酒,是谁鼓励他,被大姐姐嫌弃床上功夫不行,也可以努力去改!”
全是她!
苏锦天这混帐!为了升官发财,就要抢她的人。她明明没有。
“……在吵什么。”宋成明愕然看着,突然也不觉得后悔娶楼淑鸾了。至少楼淑鸾不会这样揭他的底。
“青娘子手里,应该有一批打听消息的人手。苏百户问她要呢。”
“……”他想了想,眯眼看着枝叶上的阳光。
连二管事悄然不语,他能看出来,侯爷心里有数。
宋成明确实知道,曹夕晚手里这批人,养起来极费钱和时间,至少用十年以上才能在京城密织成网。但宋成明更清楚,这批人应该都没什么身手只是眼线,打听些消息罢了。真正用处不大。否则他早拿到名单了。
连他也斟酌过,不便向青罗要。这事也就苏锦天好意思开口。
毕竟他都好意思向青罗借钱不还,养贵妇情人了。还有什么不敢开口的。
小乔一溜烟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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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影宫的房中术,不是很有名?”宋成明又回头,负手低语问连二管事。
南康侯很意外,怎么听着苏锦天不太行的样子?但他的情人可真不少!
连城苦笑,他哪能知道这样的床第私事儿:“侯爷,这事得问青娘子。指不定她手里就有,我听说苏百户把从碧影宫里带出来的信物,一直让她收藏起来的。”
信物?宋成明微一思量,碧影宫的宫主令牌还是房中术密谱?他觉得还是算了。他望着廊外的碧天春叶,喟叹着:
“塞外碧影宫在前元鼎鼎大名……苏锦天确实出众,但他若是在碧影宫,想来也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年纪,就有了刀君之名。”
“侯爷说的是,没有侯爷为苏百户造势,没有朝廷撑腰,没有青娘子和陈百户在,碧影宫的人早杀了他不知多少回,哪里又撑到这一天?”连城知道,侯爷如今就想听些奉承话,他却是句句往实在上说。果然宋成明瞟了心腹管事一眼,微笑:
“他那些师弟师妹,现在一个个看着还行,十多年前……全是累赘。”
“确是如此。全靠侯爷宽待他。”
“罢了。我又没傻到借钱给他养孩子。十几个心腹伴当儿,小晚得了什么好处?”宋成明仰面大笑,乐于见得二人互相牵制。
“细柳呢?”
“在房里反省。青娘子也没回内宅,二人倒是没吵。”
“她什么时候……能和小晚一样,我就省心了。”
连二管事只能赔笑,眼看侯爷踏花分柳,要回去吃酒听曲,连城连忙追问正事。
“侯爷,娘娘的意思……是叫青娘子进宫呢?”
“未必。娘娘这意思,不就是让小晚去和陆女官通个消息?”宋成明随意,想了想,看着外书房里的美人如云,又想起他一再向曹夕晚软语赔罪,她皆是冷淡,他便叹,“娘娘若是想让她进宫,也好。且让小晚跟苏锦天商量,去宫墙夹道里等女官罢。他们也有段日子没见了。让小晚问娘娘的安。”说罢,转身进去了。
“……”
连二管事得了这意思,半晌不言语,让曹夕晚进宫?
果然,她这几天得罪侯爷了。本来,不是应该让太太带着丫头进宫见娘娘?
或者侯爷还是在后悔成亲,疏远着太太吗?
但他抬头,望向内宅正房方向的朱檐碧楼,阳光翠叶,太太似乎觉得侯爷是一时的心情不好。便什么动静也没有。
甚至,太太还问了二太太,是不是应该买几个乐人,组一个家乐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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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正房。百花堂。
“今天还是那四名乐伎?”楼淑鸾妆容精致,半点不乱地问着。
“太太,领头儿的名角是一段金,就她没有换,其他都换了。”
“一段金?”她若有所思,“我似乎也听过。”
“是,奴婢打听了,她是个有名的乐伎班头儿。阮琴弹的不过是三流,嗓子曲儿怕是二流,就那应酬的能耐是一等一的,说话温柔恭敬,又句句在理,听着就叫人心里妥帖。偏她心肠又硬,不肯留宿。侯爷便是恼了也不好发作。”
问雪顿了顿,眼带忐忑,“听说,一段金她娘,是被赶出来的怀孕婢女。有人说一段金是偷情家仆的女儿。也有人说她是魏国公府里不知哪位老爷不认的女儿。”
太太微忆,笑了:“好心计。”
问雪心中一定,其实她半点不相信一段金有什么好出身,不过就是低贱女子的自保之术,乱传些谣言,抬高身价罢了。她心里替太太委屈,侯爷在外书房与乐伎厮混取乐。现在府里传着,说太太在闺中等了侯爷多年,其实是另有图谋。
好在,太太置之一笑,丫头自然也只能打听消息回禀道:
“一段金,她像是拜了小晚做干姐姐。有一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递消息的,侯爷和她单独……小晚直接去叩门,把她叫走了。侯爷大发脾气摔了酒壶,也没办法。”
“乐户女子,亦有狐径鼠道。这样冷着侯爷,倒是还能多得几日的缠头。”
楼淑鸾微笑,她也听说过有名妓卖艺不卖身,但多半背后有靠山。如果是极有心计的女子如一段金这样,也不是不可能,但真遇上侯爷,这一套未必就使得出来。侯爷人物出色,又权势熏天。胆小的女子想依附权贵,胆大的名角却也胳膊扭不过大腿。
“那一段金,倒也许能保清白。”
不是人人能都拉拢曹夕晚的。这一点楼淑鸾是早看清了。
但她是一品夫人,何需理会?
侯夫人与陈妈妈低语,陈妈妈转身开箱,取了一只小小的大红剔漆包铜首饰盒子:“太太。”
打开,盒里是一抽抽的金珠玉饰。她把首饰盒盖好,推给陈妈妈。
“一半给曹娘子的。一半让她散了。”
陈妈妈会意。
侍儿退下。楼淑鸾在内室独自开妆镜,整理妆容,细想着什么时候去二门接夫君回来。却看到了镜面上一行字:
【我快来了。】
四个字下,是一柄胭脂画就的血色短刀。
她脸色惨变,啪的一声关上了妆盒。
“太太。”陈妈妈听到动静。
“没事。”楼淑鸾迅速镇定,压下了嗓音的颤抖,“妈妈,捡一套新被褥和枕头,要丝絮轻暖的。送到外书房让侯爷换了。和他说,内宅里有我,老太太我侍候着呢。他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