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脉枕凹处放上手腕,皮肤感觉到绣锦的凉意,窗外有秋风摧树呼啸,她用帕子掩唇一个劲地咳嗽。
灯光摇曳。
“……淋了雨。”他蹙眉,仔细诊了诊脉。
“嗯。”
“暂时不要吃那避疫丸子,反倒没用。受寒也容易拖着不好。”他收回手,沉吟着。
“……哦。”她比柳如海还要惜言如金。
他抬眸瞥她一眼,见她耷拉着眉眼,没什么精神气儿,到底劝了一句:“陈明叫你吃什么。你好歹也想想,他是擅长要用毒的。不是治病。”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想说一句她还问了她爹,到底没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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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从曹爹子那里听说过此事,无奈失笑,起身在书桌前开了一副风寒的方子:“你每天吃一剂。”
“好,多谢。”她双手接过,“有劳。”
柳如海在灯下,仔细看她,她气脉里也有急怒之气,才一直咳嗽不止。
他也猜到她急怒的原因。只是不方便现在劝解她。步出陈妈妈的房间,柳如海才转头和松壁嘱咐了几句:“过两天你再和她说南枝那事。”
她这两天最好心平气和地静养。他想。倒是松壁悄悄说:“公子,曹娘子喜欢冬天钓鱼,我打听得可真了。京城内外的湖水,好一点的水庄子,管是谁家的。只要没有人她都去过。我听我们二管事说的。侯爷都不管她,反正她不会被捉到。”
柳如海没出声,他如今也不愿意多想了。他和她这都算不上是露水情缘关系。只算是有些利益勾联?且过一日是一日。赵王府有个水庄子还不错,在真珠庄附近。
她应该多玩耍,少操心。一操心就能看出来精神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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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淑鸾每日打发了丫头过来,问陈妈妈病情,曹夕晚冷眼旁观,并不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倒是陈妈妈有了三分精神,在病榻上和她说了:“关陕楼氏货栈的亲族,娶的确实是凉国公府南玉的一个家奴婢子,叫玉枝。玉枝夫人生了儿女要么夭折,要么出家修道不见人影了。就当我们太太是女儿般亲近。以往就荐过一两个乐伎,一个叫南嘉,这个叫南枝。我劝太太和这家人疏远些。不要接些来历不明的乐伎进来。”
楼淑鸾不肯答应。
陈妈妈急了,多劝了几句,说起侯爷不可靠,太太千万要谨慎。
这话也惹恼了太太。
太太让陈妈妈出府去。陈妈妈急怒中就病了。
楼淑鸾说过也就后悔了。
这几日,楼淑鸾每日打发丫头来问安,听得陈妈妈精神好些,问起太太好不好,她便亲自过来了一趟。
楼淑鸾环佩叮铛,绣袄锦裙,当真是光彩照人。
她来的时候,曹夕晚也在外间盘坐着,看着小丫头煎药。
“倒辛苦你了。”太太居然问了她一句。她知道,全是看在陈妈妈面上,便道:“太太放心。我也吃药呢,顺道和陈妈妈做个伴儿。”
太太微点头,在内室关门和陈妈妈说话。
丫头在外间,曹夕晚也不方便偷听,只隐约听得,似乎主仆二人哭了一场。太太眼圈儿红红地,足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才离开。
接下来两日,陈妈妈气色转好,柳如海又来复诊了一回,点头道:“心情好了,病就渐好了。换一副方子再吃几天。”
她在旁边看着,柳如海检查了陈妈妈的双眼,老妈妈应该是精神振作起来,双眼的模糊好了不少。
待得一起出了外间,柳如海问她:“还咳吗?”
“这两天好些了。”
“赵王府在京城郊外也有个水庄子。”他为她诊脉时,微笑说着。
曹夕晚看他一眼,没出声。
柳如海看她两眼,见她不接话,暗叹一声,继续道:“唐王爷自己也有一个庄子,是个道观改建的。里面有十几二十个道士。”
她一听,竖起了耳朵:“秦王府有个冯仙师,密宗刀法出身。你知道?”她可是亲耳听到,柳如海在廊下见到战百刀时,称他为冯仙师。
“……我揣测,那位冯仙师,是南玉旧党。他进京城后就藏在了唐王爷的这个道观里。”
难怪,杨平粹和冯均卿来往密切。原来都是唐王府上的人。
“赵王府的庄子,和唐王府的庄子,很近?”她想了想。
他微颔首。都在京郊,北望清凉山,南临莫愁湖。与御园真珠水庄相近。
“什么时候去看看?”她问。来了兴致。柳如海方才提起赵王府的水庄子,她当然知道,叫小园水庄。那里的风景不多,但鱼群多。
她还曾经溜进去,钓过鱼。但这事就不好和水庄主人提了。她决定当成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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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含笑,小园水庄他可以作主。他听说她以前似乎去过,住过几日。想来应该是喜欢小园的。
“你秋冬时,先养一段日子。”他说了一番秋冬保养的方子,“冬天去钓鱼?让你爹娘也去。”
她自有盘算,把这话记在心里,微笑说:“我和爹娘商量。”柳如海又说起,曹爹子这几天,时不时来铺子里诊脉,治些小病小症,都是熟手。
她欣喜于,亲爹终于靠谱了?
“我这几天会去铺子里,但最好再安排一个老大夫。”他委婉暗示。她倒是没失望,他爹当然是看不了疑难杂症的,千万不要让他爹看才对。
“柳公子说得有理,你看着办吧。和霍掌柜说一声就行,工钱之类你定。”
好歹柳如海也是五五开的股东儿,她自己还分了一股儿给了秦猛,罗妈妈他们,论起占股最多其实是柳如海。
他含笑点头。
“薄荷药油要么?要准备做了。”
“要橘子香的。”她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瓶。一瓶你送我的,四瓶帐上记我的帐。我想送人。”她又想了想,“我爹早要今年入冬要送你一身大皮袄儿。比平南伯府的还要好看。我还在看皮子。”
他一笑,点头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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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记着柳如海说的秋冬保养方子,溜出去就找了陈明,陈明听了点头。没什么问题。
她连忙就开始把自己裹起来,平常梳个矮发髻儿,裹着绣花头巾儿,簪上一二支鎏金珍珠簪子。在正房里立着,也不失体面。
或者就是一支镶玉烧金长簪子,外面戴个观音斗篷,只露出脑门儿。
她和陈妈妈说,这是秋天就防着寒风,到冬天不会咳嗽。
陈妈妈如今能起床了,平常吃的补药,一律是太太的私房钱。她想,太太对陈妈妈倒好。
有一日,陈妈妈拉她进内室,开了床下暗格的盒子,里面几格儿全是陈妈妈攒的体已,陈妈妈问:“你在南岸百户衙门对面的铺子,可靠不可靠。听说苏锦天要调了。”
“是六公子接手,我和六公子挺好的。”
陈妈妈收拾了自己一份体已儿,让她帮着也算个股。
她心中欢喜,便想了想,悄悄劝说:“对着太太不能说侯爷的,我和陆秀云挺好的吧。我一说苏锦天不靠谱,她就打我,要和我绝交。”
她摇了摇手指,“说一回就差不多了。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陈妈妈岂有不懂的,只是叹息着:“太太待我不薄。我也没有儿女。我不忍心……”
“都成亲了。太太看着就不可能休了侯爷。你说了徒添太太的烦躁。伤了主仆情分。等太太自己明白了,她向你讨主意的时候,你再说。太太才记着妈妈你的情分和忠心呢。”
她劝解着。陈妈妈见她在这点子琐事上居然人情练达,不禁也诧异好笑。
她一脸不堪回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爹,我娘,我都说了多少回。他们都不听的。还骂我不孝。我渐渐地就明白,且顾着自个儿吧。我自己好吃、好喝、好穿用,身子健康,就是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