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瞄到了射殿上的灯光人影,人影浅金,柳如海和她曹夕晚,都巧妙地坐在了灰暗的灯影里。
外面守着的太监,在十步外是看不到殿里,看不到有一男一女两名可疑人的。
她是放灯时,故意避开了自己,他是一开始就用陛下的身体遮住自己。
——都是极老练的潜踪习惯。
++
“尸毒症。”他皱眉,宫里已经开始传染了。竟然传到了皇帝身上?“应该是在长春宫有遗漏的病人。传到了御前太监、宫人身上。才连累了陛下。”
“……这才一天不到?”
“长春宫,两个月之前就在修理。”他叹了口气,“我半个时辰前才知道。原本我在长春宫看了,明明是刚刚才拆墙的样子。”
确实有理。营造司的太监们喜欢偷懒,这不意外。长春宫又没有贵主子在住。
她想了想,看看陛下:“能治好吗?”
他微微一笑:“能。”
她拍拍心口,放了心,目光温柔又坚定地看着惠文帝,柳如海心中微叹,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尽忠效死,百折不移吗?刚才她丢下陛下,是在试探他吧。
突然,她看向陛下的怀里,便记起皇帝倒下前在怀里想找什么。她迟疑一下,看看晕迷不醒的陛下,她试着伸手进了陛下衣襟。
她从贴身朐袋里摸出一颗珠子,她拿在手里一看。
居然是一颗碧影宫,通天池,碧珠。
她大喜,当即就收到自己腰包儿里,柳如海措不及防,困惑不明,愣了半晌才确定她的意思是把这珠子据为已有?
他愕然之后,艰难道:“……喂!”
“我先捡到的。我的。”她肃然。
“……不是捡的。”
“无主之物。”
“……”在你的眼里,皇帝陛下是什么?连个人都不算?柳如海忍无可忍,“放回去!”
“不!”
“放回去!”
“少管闲事!丑八怪!”她开始人身攻击。
“……喂!”
“你烦不烦?”她嫌弃地看着柳如海,反贼还敢和她说个什么劲?你都敢抢皇帝江山了,她千辛万苦收集可以救命的通天池碧珠就不行?
“真是窃国者诸侯,窃钩者诛!”她愤愤不平。
“……你也知道是窃!?”
“陛下,陛下——”她用力推搡着惠文帝,动作粗鲁,柳如海震惊中连忙拉住她:“轻一点,陛下染病了。”
“陛下,陛下——”
“你能不能恭敬有礼一点?”
“少管闲事,死太监!”
“……”
++
惠文帝居然被她摇晃得睁开了眼,她瞟瞟柳如海,似乎不会来抢她的珠子,她迅速把珠子一掏:“吃吧。”
惠文帝下意识张嘴,她就把珠子塞了进去。
柳如海骇然一惊:“陛下!”
她不管,她凶悍地掩住陛下的嘴不许他吐出来,手指在陛下喉间的穴位用力戳几下,碧珠就被惠文帝服下了。
柳如海看着她,她真的不是和陛下有仇,真的不是想弑君吗?怎么看都是想噎死皇帝的样子!?
“……牛卿……?”惠文帝好不容易服了碧珠,只觉得双眼晦涩难以视物,他恍惚间,像是听到了御前太监牛紫金的说话声,“是紫金?”
“陛下,是奴婢。”柳如海应声。
她一听,觉得柳如海这种反贼简直是不要脸,她不就是很粗鲁推了皇帝几把?但他呢?
他给皇帝直接下了迷幻催眠术,他还装成御前牛太监,这不是杀头的大不敬?
++
惠文陛下的双眼向曹夕晚看了过来,她连忙握住陛下的手,柳如海一惊。
她含泪看着陛下:“陛下,是我!陛下放心,我守着陛下呢。陛下的龙目马上就能用上珍桂膏了。”
柳如海默默看着她又开始忠心耿耿的那一套,而且,她是这在装成谁呢?说话的嗓音变了。
惠文帝摸索着,握住曹夕晚藏在袖内的手:“是……是晏嬷嬷?”
“是,我是陛下的晏嬷嬷。”她声音苍老,哭泣着,“陛下凤体有恙,一遇寒天老病根儿犯了,又不听我的劝,龙目不能视物,怎么不好好在养心殿歇着呢。”
“……”柳如海当然是个极精细的人,此时也在想,为何他会一再地失算?
他转头看着惠文陛下。陛下的双眼像是失明了?
完全是因为青罗女鬼太难测,太难把握,他下意识要分出大半精力应付她。他才疏忽了皇帝。
++
假晏嬷嬷在向失明的陛下嘘寒问暖,排挤旁边的死太监。
柳如海料到她防着他,只能站起,退开两步,他负手立着,细想方才陛下的脉象。
她又道:“牛公公,还请看看陛下的双眼。”
他瞅瞅她,上前,仔细检查。
没错,尸毒症会让五官抽搐,四脚僵硬。
五官包括眼睛,更何况是陛下的龙目天生就弱。
“陛下,儿时偶尔会不能视物。”她说了一句。
柳如海点点头,于是,陛下一旦染上了干尸引发的尸毒症,同样会失明。
——是因为长春宫的干尸。
++
“朕,被下毒了吗?”陛下被二人一起扶到了宝座前坐下,依旧眼前模糊。
“是染病。陛下。马上就能好转了。”柳如海解释着,曹夕晚贴心地为陛下锤打着肩膀,方才皇帝肩膀被她粗鲁推搡。当然,陛下不知道。
她含泪轻声埋怨:“陛下,要保重龙体。何必去多想南康侯的事?又来这殿上。陛下这样软的心肠。南康侯是受不起的。”
柳如海觉得不能直视她了。
而且,她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提前练习过如何模仿晏嬷嬷,不仅是嗓音,还有一举一动。否则皇帝必要察觉。甚至,他怀疑她方才在宝座后,胡乱撒了什么流沙粉说是去毒,恐怕还另有他用。
他检查龙目时,就嗅到了,这种流沙粉里有天山雪莲的香气。
出自天山冰宫。
曹夕晚为了眼前这一刻,准备了多少年?至少有二三年罢。
++
假晏嬷嬷唠叨着惠文皇帝,她埋怨着,射殿上明明有傀儡护卫,陛下却调到了太后殿上。孝心是有了。自家却不应该如此不珍重。
“陛下,太后也要担心的。”
惠文在宝座中笑了笑,微觉疲倦,眼睛不能视物,只看到模糊的人影,鼻中是淡淡的药莲涩气。
晏嬷嬷、英嬷嬷、白华嬷嬷,这三位宫嬷嬷,衣袖间才有这种天山冰宫的淡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