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院判虽然站远了几步,但也知道宫中风向。他看了南康侯一眼,含蓄:“各家都有麻烦事,不单侯爷如此。永秀也和我提起。有些亲族可交,有些不可交。侯爷有时也劝劝陛下。”
南康侯一怔,顾永秀是什么来历,他当然知道。他的亲族当然就是李氏皇亲。
顾院判叹了口气,太祖在的时候,秦王在西安城拥兵自重就有了反迹,暗中在五台山练兵,惹得太祖暴怒。先太子心慈,亲自去西安向秦王问罪,秦王一看,当时父皇、母后和太子皆在,秦王不是嫡出,却也是兴武皇后抚养长大,老实跟着太子回京,太祖痛骂一顿把儿子关了三年,才放了回去。
谋反本是死罪,太祖可以如此怀柔,先太子亦可以如此,毕竟,是父是兄是君。
但陛下不行。
顾院判与宋成明对视一眼,惠文陛下在秦王眼里只是个侄儿。且不是先太子原配常氏嫡出。而是侧妃庶子。论出身惠文陛下未必就比他秦王府一系强。陛下对秦王、赵王,是不能怀柔的。
宋成明苦笑,也含蓄:“陛下没有怪罪我。就是圣恩浩荡。”
他与赵王客卿来往,又把傀儡让秦王府看到,原本是陛下的意思。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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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均卿站在街角,看着南康侯的身影。
长街积雪,红梅绽放。
他蟒袍银冠,御赐裘披,在马背上被锦衣番子们前呼后拥地去了。他奉旨去探望重病的秦王世子,世子与陛下可是堂亲兄弟。
冯仙师暗中冷笑,陛下依旧是这一套骨肉情深的讲究,要顾着颜面好看,落入他南十二的圈套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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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里褆骑齐出,曹夕晚打听了侯爷又进宫,暂时不回来,她就带着小赵、细柳去巡了巡自己在秦淮河边的药铺子,住在铺子后楼里,住了两日。
她可不知道白露在顺义坊等她,她若是知道,更不会回去了。
她忙着在药铺子里算了帐,把柳如海那一部分本钱和利钱算出来。又叫掌柜地大量进药材。
她不在乎柳如海死活,她没亲自杀他,就是对柳如海情深意浓,寄以真心了。
“而且这人肯定有后手有替死鬼。京城里,未必就人人服陛下。”她随口和另一位入了股的东家小乔闲话,但只要李国公忠心不背叛,她在衙门的双份儿饷钱就能一直拿。
她一退职的,她管不了这么多。小乔本是来问她赌局儿的事,她赶紧说现在防着人找她寻仇呢,她要看看风向,才决定要不要开天下第一女魔头,女剑客与女刀客的赌局。
小乔笑着应了。她叫了席面来吃,小乔瞅了瞅同席的楼细柳和小赵,也没问什么。席上,小乔听着她的叮嘱,她让他和刘小半一起,早早准备买些粮食、药材屯在千户所里。
“这就要准备起来了?”小乔吃了一惊。
“我觉得风向不对。”她郑重其事。悄悄和小乔商量了她的计划,真出事儿大军围城,她把爷娘往徐国公府送,实在不行就把他们和老太太送走后,她回来再杀了赵王世子。
她阴森森地笑:“对,赵王还有几个儿子,世子一死,正好让他们自相残杀争位。以为做皇帝这样容易吗?陛下当不好,他就能当好呢?姓李的谁比谁强呢。做梦真美。”
“……”小乔哑然。
她又和颜悦色安慰着小乔,这种谋反大事,她经得多了。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回决定成败的是大军沙场对战。小乔倒是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铺子里最近卖药的量多了三倍。慕容大姐昨天刚买了一大包走。不知是哪些人在用。”
“侯爷要人手。”
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在席上简单说了一句,吃完了饭,看着楼细柳取了丹回屋去修炼,小赵还在左右犹豫,在药房里转来转去。她没忍住,背地里和小乔叨叨着:
“大家伙儿都盼着向上走。这服福寿丹修炼的事,我拦也拦不住。好在他们总算还知道升官发财要紧,身子也要紧。”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觉得自己衙门的同僚们,都是笨蛋,怎么劝都劝不听。好在一看帐目,紫金活络丹卖得这样好,小乔说是卖了三倍的量,她一算眼看着就要五倍,十倍地销出去了。
她眉开眼笑地又觉得,至少没有笨到底。楼细柳可就是两样丹都服。
“最近,老爷子,过来想找个事儿做。”老掌柜含蓄地说着。
“……不行。”她断然拒绝。赶紧打了两个大红包,一个给爹,一个给娘。可都消停些吧。
他爹想做事,府里的活儿多了去了,他就不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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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了两天,算完了帐,重新坐回车里,她事儿太多了,压根就没准备回家。
她倒是不知道,白露这倔丫头,夜里不回去,就睡在她家门口的大楼上。骡子拴树下。一定要等到她。
曹夕晚一无所知地在车里磕着瓜子儿,和细柳一起听小赵耍嘴皮子。
小赵把宫中南康侯的传言当趣事儿说起,人人都在传南康侯复宠,一定是因为宋娘娘要做东宫妃了。如今南康侯府在京城显赫,正当日中,已经压过了原来的杨家。与宁国长公主府并肩。
她寻思着,他爹仗势欺人的能耐应该更强了。不至于非要出门乱开方子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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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边走,那边。”她指挥着车,长街上热闹非常,阳光晴好,小赵开了一罐儿紫苏梅子姜,递给曹夕晚,看她叭唧嘴吃得香香的,他还故意陪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这样高明的手段,杀了赵王的五批奸细。”
“巡城司,不就是苏锦天吗。”她往帕子里吐了梅子骨头,笑着,“听说他升了。”
“是,青娘子说得是。”小赵应着,心里寻思着,谁不知道青娘子和苏刀君好。最要紧,五批奸细的消息,必定是青娘子告诉苏刀君的。
苏刀君的眼线消息不如青娘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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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天骑马上值,正在巡街。居然一眼瞥到她的骡子车,赶车的是她的老伴当儿毛二狗,他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小霜也瞧到了,刚想招手,苏锦天瞅了她一眼,沈霜天吐吐舌头。他们正当值,在巡承天门宫前大街。
燕双留瞅到了,也笑:“青娘子怕是要进宫做女官。在买东西呢?”
“……也未必。”苏锦天和曹夕晚太熟悉,就算是她什么都不说,他也早就察觉到她的古怪。她喜欢把宫里当自己的地盘儿逛,尤其是北宫门附近的宫苑,苑里围着钟山西北一带的山岭风光,虎熊豹鹿,还有一望无边的玄武湖。
但她其实忌惮和皇帝太接近,她平常捡骨头的时候,老是会嘀咕着自言自语:“嗯。我是个好番子。不杀皇帝的。一定不会杀给工钱的皇帝的。”
若是换了别人,她这话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好吗?多亏苏锦天连她喜欢捡人骨头都觉得平常了。这话也就听听算了。反正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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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在车里,还在背后说苏锦天的坏话,她苦口婆心地劝着楼细柳,一定要立大志,一定要清醒,一定要抓住机会:“我和你们说,苏锦天特别怪,他居然喜欢陪着我到坟场里捡骨头,他是不是特别怪的人?”她一再地暗示,苏锦天真正的志向不是宫主!他很怪的!
“……”怪的人明明是你!
楼细柳和小赵在心里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