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重复了一遍地址。他看向秦含真,不明白表妹为什么一脸不解的模样。
牛氏却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惊讶了:“怎么会是那里呢?不可能的。那宅子我们老爷已经买下来了呀?”
赵陌吃惊地转头看向她:“舅爷爷买下来了?!”
牛氏这才想起,秦柏当初提过,这宅子是为赵陌备下的,但为了不影响他决定自己的将来,暂时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她有些僵硬地干笑了一下,目光闪烁:“我们老爷应该是买下来了,当初他……他提过这件事。”
秦含真眨了眨眼,道:“也许是祖父把宅子租给赵公子了?反正咱们现在又用不着那宅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租出去赚点儿租金。既然都要租了,租给熟人岂不是更好?”
牛氏心里却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秦柏既然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座宅子送给赵陌,又怎会在他之前安排别人住进去呢?那不会显得有些……别扭么?倘若原本就是拿来放租的宅子,不再租出去了,而是送人,那还罢了。偏偏这座宅子,秦柏一开始就说是要送赵陌的,还说如果送不出去了,再交给何信他们打理。可见就算是要出租,也是赵陌决定了自己前途之后的事了。
牛氏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定是哪里误会了。不过她没打算跟赵陌细说,只待回头见了丈夫,再问清楚。
赵陌想起了秦柏与秦简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还记得秦简曾经劝过他,不要在秦含真面前提起那宅子,免得秦含真因为没有买下心仪的宅子而难过。他并不觉得秦含真会因为这点小事而难过,因此方才就直接说出来了,却没想到会从牛氏与秦含真这边得到一个与自己所知截然不同的事实。难道秦柏与秦简跟他说谎了?可那是为了什么呢?
秦含真看着赵陌的表情变幻,知道这回有些麻烦了。为免赵陌误会,她只得硬着头皮对他说:“不管那宅子是谁买了,反正现在是赵公子住在那里。你要去陪他过年,也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那宅子的好处。我跟你说,那里真的挺好的,虽然旧了一点,却很有味道。小花园很漂亮,漏窗的样式没一个是相同的,十分精致。后门那里还有个小码头,直接就能坐船游河了。除了住久了,可能潮湿气会重一点,真的没有别的不足之处了。”
赵陌看着秦含真,微微笑了笑:“潮气应该不重,我上回去那儿的时候,发现宅子修了火墙,屋里很温暖。”
秦含真听了有些惊喜:“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们去看宅子的时候,可没有火墙什么的,想必是买了之后才新修的吧?赵表哥,你在那里住也挺好的,又暖和,又清静,闲了还可以逛逛小花园。只可惜季节不对,要是在春夏温暖的时候,还可以坐船去秦淮河上玩玩呢。”
赵陌笑道:“听起来真不错。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真要买一处这样的宅子住一住。枕水而居,一听就很有江南的味道。”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腊月十六,赵陌依约带着行李,搬进了淮清桥附近太子所住的宅子。
太子对他很是关心周到,特地命人给他准备了一间采光极好的厢房,就在小花园边上。从窗台望出去,可以看到花园一角的美景。即使眼下还是冬天,但花园中仍有绽放的梅花可供欣赏。赵陌坐在窗前,看到了秦含真形容给他听的“青瓦白墙,青苔漏窗”,觉得这宅子确实很有味道,怪不得三表妹会那么喜欢呢。
赵陌跟在这位伯父身边的生活,舒适度并没有打折。甚至可以说,起居饮食方面的精致程度比起在秦家的时候,更胜一筹了。他先前真的没看出来,原来溧阳王府的这位伯父,是一位生活如此讲究的人:穿戴得未必华贵,但料子一定是舒适而不凡的;吃的未必是山珍海味,但样样都符合养生之道,可谓食不厌精;还有房间里点的熏香,茶壶里泡的香茶……每一样都是精品。
赵陌甚至发现,伯父这宅子里还有一位厨子,是专程从京城带过来的,做的一手好菜。那味道……怎么吃怎么都觉得象是宫里御膳的味道。
赵陌觉得,伯父的一言一行,还有他生活中的种种细节,都足以证明他生来便生活优越,非简简单单的“锦衣玉食”四个字,就能概括的。赵陌自己便是辽王府的嫡孙,即使他父亲这一脉素来不受辽王夫妇待见,衣食起居上的待遇也非一般富贵人家可比。可他都不敢说自己从小过的日子就能比伯父强了。从精致程度上来说,简直没法比!
可溧阳王府……有这样的财力与气派么?那一家子因为子孙太多,已经混到了需要靠着不停娶进陪嫁丰厚的商家女为媳,来贴补家计的地步。伯父即使是溧阳王府的嫡长子,世子,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排场。
赵陌却很清楚,这位伯父绝不是溧阳王府的嫡长子。秦简介绍给他认识的朋友中,就有溧阳王府的子弟,因此他知道溧阳王世子、世孙的年岁,跟伯父对不上。可若不是长子嫡孙的身份,溧阳王府里还有哪一位主儿,是过惯了这等讲究生活的?
赵陌对太子的身份起了疑心。只是这种事不好说出口,他惟有暂时先将疑惑埋在心底,同时思考着,秦柏是否知情人?他与秦简的说辞前后矛盾,莫非也是因为要对他隐瞒事实的缘故?
赵陌心里有些难受,不过想到秦含真那日也是一脸的茫然,想必并不知情,心里又好受了许多。舅爷爷秦柏与舅奶奶牛氏一向待他很好,秦简与他也是真心交往,若他们真的对他撒谎了,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吧?没弄清楚事实之前,他还是不要多思的好。
于是赵陌便装作完全没发现太子生活中的异样,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每日三餐定时,早睡早起,上午读书,下午练画,偶尔会出去逛个街,晚上就陪伯父聊天。他的生活过得十分规律,倒是与太子的习惯相合了。
太子对他越发赞赏了,夸他道:“你是个性情坚毅的孩子。如今都过年了,你还能如此用功,实在难得。”
赵陌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暗暗瞥一眼太子身后的随从,目光微黯。
他从前没怎么注意伯父身边的随从,这几日搬进来了,日夜相对,他又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伯父身边好几名随从,看起来象是侍卫,瞧他们长相、气度、言行,都绝非寻常护卫可比。赵陌留意到其中一位的长相有些眼熟,他虽不认得对方是什么人,却记得秦简介绍给他的小伙伴里,有一位的容貌与这位侍卫有几分相似。
他还记得秦简介绍那位朋友的时候,提过对方是将门之子,有个哥哥在东宫担任侍卫……
如果说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这位侍卫真的是那位小伙伴的哥哥,那由他日夜守护着的伯父……又是谁呢?
还有住在同一座宅子里的沈太医,当初他南下,不是说要回乡探亲的么?怎么就在金陵城里住下了?他的亲人又在哪里?
另一位时常与沈太医坐在一处讨论医书的中年男子,赵陌不认识他是谁,只知道他也是位医者。可他与沈太医争论的时候,也曾脱口而出,说过“我们太医院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如何如何”的话。难道这位大夫,也是一位太医?竟然有两位太医随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有些事情,一开始不去怀疑的话,也许赵陌绝对不会想到某些地方去。可现在,他疑心一起,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似乎就能解释了。
若伯父真的就是他猜想的那一位,那么秦柏秦简会说谎,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如果伯父真的是那一位贵人,那他又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关心呢?
赵陌能感受得到,伯父对自己是真的怀有善意,也是真的关心自己,对自己并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既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身份?
赵陌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却一直在纠结着。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伯父了。他在想,是不是应该一直装傻?反正他只是在这宅子里住上几日,等过了年初三,就完全可以告辞回秦家去了。似乎……他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赵陌心下暗暗拿定了主意,却不知道太子远远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他心里在担忧着什么。
汤太医在旁问太子:“殿下,辽王世孙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他昨日一直盯着丁侍卫看,又听见了微臣与沈太医的争吵……”
太子微微一笑:“这不奇怪,他本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早就发觉了什么,只是装傻罢了。你们不要把事情说破,且由得他去吧。”
汤太医不解:“殿下不担心么?辽王世子有意储位,他的儿子知道了殿下的身份,兴许会生出歹意……”
沈太医也在旁插言道:“殿下确实该提防些。辽王世孙未必会有歹意,可他明明察觉到了殿下的身份,却还装傻,也足以证明他待殿下不诚了。”
太子摆摆手,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微笑道:“我跟他才相处了多久?他不信任我是正常的。你们不必理会,只要安心等待就好。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开诚布公地问我的。到了那一日,我才能确定,他是真的信任我了。”
汤太医愕然:“殿下为什么想要辽王世孙的信任?”
太子却只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