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跟弟弟秦安的关系原本很好,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秦安,将升迁调职的好机会让出去了。但在妻子关氏死后,他对弟弟的感观就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他心里清楚,害死关氏的是何氏,秦安并不知情。但何氏之所以有胆量做出这么多坏事,与秦安的纵容以及盲目信任是脱不开关系的。
当着父母的面,他不会说记恨弟弟的话,不想让父母伤心。对于侄儿梓哥儿,稚子无辜,他也不会把气撒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何氏已经被休弃,他心中有再大的怨恨,也不可能丢下职责不管,跑去大同找她报复。对于弟弟,他只能维持目前这种书信往来,面上如故的相处方式,可若真的叫他兄弟二人长期在一起相处,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忍受下来。
也许,这是因为关氏死了没多久,只是一年多的时间,他还没有忘记伤痛吧?再过上几年,他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但是,撇开秦平个人的想法不提,他对弟弟秦安的能力心性也没什么信心。秦安似乎一旦决定了相信什么人,就会一根筋地信任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怀疑。何氏当初的一些处事手段并不高明,又有个拖后腿的哥哥在,他们借用秦安的名义在外头乱来,秦安却一无所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家境如何,何氏每年向公婆伸手要银子贴补,维持着自己在大同的奢侈生活,他竟然也没有起疑心!何氏害死关氏后,在哥哥何子煜的帮助下逃回大同,将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全都丢在老宅,秦安居然轻易被她哄了过去!
这种种过往都表明,秦安是个容易轻信的人。他若留在大同,上司同僚下属都熟悉,又有将军府的人照应,官位不高,职责不重,那还能应付。但他一旦进了京,担任比较重要的职位,真的能应付得来么?他真的不会被人忽悠几句,就轻易做出违反律令的事,从而将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葬送干净?
秦柏回京后,受封永嘉侯,长子秦平也做了御前侍卫。倘若秦柏有意,完全可以将秦安调入京中任职,可他没有这么做,大半原因就在于对次子的性情存疑。秦平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从来都没想过要助秦安入京。
但如今皇帝表露出了这种意愿,秦平又能怎么办?他难道还能公然拒绝?无缘无故的,皇帝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要加恩于秦柏的意思了。秦平有些拿捏不准,是否能婉拒这样的加恩?
由于心存疑虑,秦平在皇帝面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家弟弟明面上的情况照实说了,没有多夸一句,也没有贬低一分。皇帝听完后,也没有追问下去,就让他退下了。秦平只能等到回家后,才写信给父亲,向他汇报这件事,同时询问应对之法。
如果皇帝真的把秦安调到了京中,家里是不是该想办法活动一下,给秦安谋一个稳当些的职位?至少,不能让他在要紧的官位上闯祸。但如果皇帝连秦安的官职都决定好了,那家里人就只能再想办法,教给秦安在京城做官的决窍与忌讳了。总不能真的让他懵懵懂懂地被人算计了吧?
秦柏看信看到这里,就把信放下来,沉默了许久。
他可以猜到皇帝忽然加恩自家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保护太子有功,但又不方便将这份功劳公之于众,因此才会拿秦安来说事。反正秦柏这个永嘉侯入京后,并没有调动过次子的官位,在一般人眼里,秦安似乎受委屈了。如今给他一个恩赐,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秦柏心里与长子秦平是同样的想法,他并不赞成次子入京。大同那里很好,秦安已是待得熟了,职务也能胜任。在休了何氏之后,他与上司同僚下属们的关系也更加融洽。除了续娶不大方便外,秦安在大同如鱼得水,又有人照应,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慢慢地升上去。对于次子,秦柏仅仅是期待他一生平顺罢了。
想来想去,秦柏觉得,还是要写信回去,跟皇帝说一说自己的想法才好。虽然不方便把何氏干的那些见不得的人事告诉皇帝知道,但提一提次子性情上的不足,还是没问题的。皇帝知道秦安的为人之后,即使仍旧有意抬举,也不会将他安排到要紧的职务上。只是这信得尽快写,拖得久了,就怕皇帝旨意已经下来了,秦柏想要更改也不可能了。
秦柏拿定了主意,又继续看信后面的内容。
秦平说完秦安的事后,又提了些家常琐事,比如梓哥儿正月里小病一场,寻常伤风而已,已经没有大碍了;又比如长房与二房虽然分了家,二房也说了要搬出去,可暂时还没搬,两房之间明里暗里打擂台,诸如此类的。
接着他又谈到了秦简忽然回京的事。因为此前半点征兆都没有,无论是秦柏还是秦简,都没有事先给京中送信,说秦简要独个儿回去,所以长房上下都吓了一跳。秦简只含糊说了提前返京的缘由,但没有说得足够详细,以至于长房那边有了些猜测,姚氏就担心是秦柏恼了秦简,才会将侄孙提前送回京城的。秦简一再说了是自己的主意,姚氏还是觉得秦柏与牛氏对秦简关心不够,竟然让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回来。即使有黄晋成派出的亲兵护卫,路上也必定吃足了苦头。姚氏心疼儿子了。
不过,长房有许氏镇场子,秦仲海也是明理之人,倒也没有因为姚氏的几句抱怨,就真个记恨了三房。只是秦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在信里问秦柏,秦简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提前回京的?若是他小孩子家犯了什么错,才受了秦柏的责罚,就请秦柏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秦柏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他能明白秦简的为难处。事关太子行踪,一些话实在是不方便跟家人提起。反正秦家是太子的外家,迟早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一切误会自然就能解开了。
秦柏将信收好,回正院去告诉老妻,长子秦平在信里提到皇帝可能会调秦安入京任职的消息。
牛氏听完后,一度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很快又犹豫了:“当初老爷说好了,要让安哥留在大同的,如今皇上要抬举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秦柏将自己与长子秦平心中的顾虑跟她说了,又道:“我打算尽快写封信到京城,把安哥耳根子软的毛病知会皇上一声,皇上就不会把他安排到要紧位子上去了。”
牛氏闻言,又露出欢喜的神色来:“那也好,一家人长年分隔两地,也不是事儿。安哥是糊涂了些,但有你和平哥看着,他一定不会再犯错了。先前都是因为他一个人在外头,身边又只有何氏那等贱人的缘故,即使做错了事,也没人告诉他、教导他。如今何氏没了,你和平哥又能照应安哥,他一定不会再犯糊涂的。等咱们回京后,再帮安哥说一门贤惠的好媳妇,叫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秦柏知道她是慈母心肠,心下暗叹一声,倒不好再说不让儿子回京团聚的话,只是提醒牛氏:“家里先前不是有信来,说何氏带着章姐儿往京中去了么?万一安哥回了京,说不定何氏又要缠上来了。京中不比大同,没那么容易打发人,万一当初的事情传开,不但对安哥的官声有碍,就连梓哥儿都要被人非议,毕竟他母亲是因罪被休弃的。”
牛氏顿时肃然:“那可得提防着些,不能叫那贱人再连累了安哥与梓哥儿父子俩。倘若她真敢露面,我就让长房的人帮我把她撵出京城去,叫她这辈子再也不能给我们家添堵了!”
秦柏无可无不可地,还是打算先写信回京去。
牛氏有些舍不得,低声劝他:“叫安哥在家里住些日子也是好的。他跟他哥哥都没了妻子,如今也是时候给他们再娶一房媳妇回来了。不然,桑姐儿和梓哥儿都还小呢,桑姐儿也没个亲弟弟,他们离不得母亲照料教养。虽说你我身体还算康健,但也是一把年纪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病,精力也不比以往。倘若有了新媳妇进门,我们老两口也能轻松些了。”
秦柏沉吟片刻,才道:“这事儿你先别拿主意,续弦的人选,还是要问过两个儿子才行。你我也需得好生细看人选,打听清楚别家女儿的品性为人,绝不能再娶一个象何氏这样的搅家精回来了。”
牛氏嗔道:“这是当然的了,难道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她又挨近了丈夫,与他说悄悄话,“其实,早在京里的时候,我就托大嫂子帮着留意了。她在京里人面熟,比咱们认得的人多,想要打听合适的姑娘,要比我们自己找人打听方便。说不定等我们回了京城,大嫂子就帮我们看好几个人选了。”
秦柏哑然,有些无奈地看着老妻,也不好说她什么了。
窗外,秦含真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去,小心地挪着步子离开了。但她心情有些郁闷,不想再在院子里待下去,便索性去了赵陌那里。
赵陌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些吃惊:“表妹不是说,京里表叔和简哥儿来信了,要去看他们在信里写了什么话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含真抿了抿唇,犹豫地看了赵陌一眼,迟疑地道:“我方才听到祖母正在跟祖父商量,说是要……要给我父亲和二叔续娶了,估计回京后就要开始挑人选。虽然我知道我父亲迟早是要再娶的,可是一想到会有个陌生的女子挤进这个家来,我心里……就忽然觉得难受了。”
赵陌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看着秦含真,也不由得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