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听了牛氏的话,还真的回忆起他见过的后生才俊来。
沈家大姑娘是族长太太的侄女儿,哪怕是为了给宗房面子,也不能把沈家人给得罪了。当初是他们起意要把沈家大姑娘说给吴少英为妻的,如今既然吴少英没那个意思,自然要给沈家一个交代,不能让沈家大姑娘白等了几个月,却没个着落。
只是这替代的人选也不大好办。秦柏与牛氏到江南来也就是一年多,最熟悉的人家,除了秦氏族人,就是黄晋成一家了。秦氏族中虽然也有几个不错的后生,但沈家是松江望族,只怕不大看得上白身。黄晋成家就不必提了,他家子侄自然是好的,可黄家是京城里的世宦门第,沈家又未必高攀得上。这么说来,秦柏少不得要打起几位故交新友的主意。
他在苏州倒是颇认得几个书画名家,诗词大手,当中也有人与他性情相投,倾盖如故。这些人家中亦有子侄,家境也不错,若他写封信去,说自个儿有意帮着牵线说媒,人家未必会拒绝。只是,秦柏自个儿是个实诚人,若真要给人说亲,就一定会看好了,不会介绍个不合适的姑娘过去,得罪了朋友。那几位书画名家,论家境与沈家也算门当户对,但给家中子侄挑媳妇,还是有一定标准的。别的不提,知书达礼是基础,若能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面的才能就最好不过。
秦柏也见过沈家大姑娘,知道那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温柔端庄,知书达礼,只是恐怕更擅长于管家,诗画方面只能算是平平。这样的姑娘在江南任何一家大户眼中,都是挺不错的媳妇人选,却未必能合苏州那几家人的心意。秦柏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别写这封信的好。
松江还有一个叶家,说来也是秦家姻亲。只是叶老舅公家境不太好,即使同在松江,也肯定是高攀不上沈家的,自不必提起。
秦柏在杭州没认得几家好友,倒是在湖州有两位故交,都是当地望族,家中子侄也多,与沈家门当户对。他想了又想,问牛氏:“你可记得,茅兄家中有个侄儿,好象二十了还未能娶妻,茅兄夫妻都为他着急不已?你觉得这孩子跟沈家大姑娘可还相配?”
牛氏想了想,记起来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孩子倒是个可怜见的,人长得挺清俊,说话也有礼,斯斯文文的,就是脸上总带着几分愁苦。他爹死得早,亲娘又长年生病,他没别的兄弟,一直跟着叔叔过活,说是侄儿,其实跟茅老爷的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我听说他前头订过一门亲事,跟未婚妻是青梅竹马的,十分要好。可惜后来这未婚妻一病病死了,他伤心之下,就把牌位给娶进了门。湖州的人谁不说他情深意重呢?可这么一来,他要正经娶妻时,就只能算是娶填房了。湖州那边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都不乐意低人一等。但若叫他娶个家世差一等的姑娘,茅老爷他们又不乐意,觉得委屈了侄儿。那孩子的婚事就这么拖下来了,他老娘却病得一年比一年重,若是哪天不好了,那孩子还得守孝,到时候就真的成光棍了。所以茅太太他们也在着急呢。”
秦柏与茅、潘二位旧友相处的时候,牛氏也跟两家女眷有所来往,妇人家闲谈些家长里短,自然免不了要提起家中儿孙的。牛氏曾经向人诉过苦,说两个儿子续娶如何令人烦心,解决了小儿子的媳妇问题,大儿子却犯起了执拗;潘家太太则说起女儿女婿三天两头吵架,还有两个儿媳妇之间面上和气,私底下却总是事事都要争个先,小手段不绝,非要把对方压倒不可,叫她头痛不已;茅家太太操心的却是侄儿的婚事,明明孩子样样都好,可就是命苦了些,自小没了爹,娘又不知几时就撒手去了,他本身还有秀才功名,但为了侍母疾,耽误了读书,举人功名还不知几时能考得,娶妻又成了问题。
可见家家都有本难念得经。秦柏不知道这些内情,只觉得两位旧友生活幸福,妻贤子孝,儿孙满堂,一点儿烦恼都没有呢。今日听了老妻的话,才发现原来旧友们也有这许多不圆满之事。
秦柏问牛氏:“你可曾听茅家人提过,他们打算给茅兄的这个侄儿说什么样的姑娘?”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免得他提了沈家大姑娘,茅家却没看上,那就两边都得罪了。照理说,茅家在湖州,与沈家在松江,其实是差不多的地位。两家门户相当,地位平等,没有谁嫌弃谁的道理。只是沈家大姑娘乃是旁支,年纪也大了些,父亲还是个糊涂人,这些都是减分项。而茅家一直没能给侄儿说来合适的亲事,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湖州本地的姑娘都不想做填房?
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秀才,家境又好,人才也出众,若不是太挑剔了,怎会没姑娘肯嫁他?虽说名份上是续娶,但前头那位是牌位进门,如今娶填房,实际上乃是初婚,除了差点儿名份,实惠是一点不少的。茅家侄儿迟迟不能定下婚事,定有别的缘故。
牛氏也就是跟茅潘两家的女眷聊过几回天,对于内情并不十分清楚,只能说些她听来的八卦传闻:“好象是茅家侄儿还惦记着前头那一位,不大乐意娶妻,湖州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这事儿,所以不想委屈了自家女儿。不过他再不乐意,也不能拖下去了。他老娘病得厉害,不知几时就撑不住,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儿子娶了妻,才能闭眼呢。为了孝道,他是一定要尽快把媳妇娶进门的。只不过他家虽着急,这媳妇的人选也不能马虎了,否则他老娘也受不了。别的不提,家世总要相当,才貌上也要匹配,姑娘得要是嫡出的,要知书达礼,还得会管家。他们家的家业不小,新媳妇一过门就要执掌中馈,没点本事可不成。”
这要求就高了,怪不得茅家迟迟未能给侄儿定下亲事呢。能符合要求的人选,基本都是作为未来的宗妇被培养起来的,完全可以做原配,凭什么委屈自己嫁来做填房呢?若茅家侄儿果真人才十分出众,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是个秀才,为了侍母疾,还耽误了科举,否则也不是没有那不那么疼女儿的人家,为了实惠而成就亲事。
秦柏想了想,觉得沈家大姑娘的条件还算合茅家的要求,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两家谈得怎么样了。他顶多是从中牵个线,却不能打包票事情必成的。
他便告诉老妻牛氏:“你去把这事儿跟宗房嫂子说一说,看她的意思如何?若他家不介意女儿去给人做填房,我就给湖州那边写信过去。趁着年前要送年礼,跟茅兄提一提。这事儿也不能拖太久了,茅家也正急着呢,万一他们已经定好了人选,我再写信去就无用了。”
牛氏点头应下,笑笑道:“说起来我脸上还怪臊的。早知道会这样,先前我对沈家就不那么热心了。我看沈家大姑娘挺好,只当少英会喜欢,没想到他还是那副旧脾气,又有正道理,我不好说他的。如今给沈家介绍茅家的孩子,虽然也挺好,但毕竟松江与湖州离得有点远。而且少英是进士,又做了官,茅家孩子却只是个秀才,家中又有病重的老娘,还不知道沈家会怎么想呢。这拿来补救的人选不如少英好,我方才又帮着少英骗宗房嫂子,如今都不好意思见她了。”
秦柏柔声道:“这都是为了晚辈们着想,做长辈的多受点累,又有什么呢?少英娶妻,总要他自个儿乐意了,日后才能夫妻和睦。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要不我过去跟宗房嫂子说?”
牛氏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些是我们妇人家的事,你大老爷们儿插什么嘴?快看你的书去吧。”说完又是一哂,“都是桑姐儿那丫头惹出来的,也不知道她都跟少英说了些什么,惹得少英对这门婚事如此不乐意!”
她气冲冲地去寻孙女儿。秦含真正在摆弄一块炭条,研究着要怎么把它弄成一支实用又不会弄脏手的画笔,猛一瞧祖母来了,脸上还犹带几分怒气,心道不好,赶紧把炭条丢开,端坐在书案后作乖巧状:“祖母您来了?”语气又甜又嗲,正是撒娇时的标配。
牛氏被她这么一嗲,怒气就先去了几分,没好气地说:“你都跟你表舅说了什么?今儿我与你宗房伯祖母去寻你表舅说亲事,几句话就叫他堵回来了,连人选都没能提一提。你表舅为了推拒婚事,连谎都撒上了,定是你说了沈家的坏话!”
秦含真连声叫冤枉:“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知道的与沈家有关的事都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做判断而已。我看表舅是真的没心思考虑这些,现在他正忙着呢。况且他也不是拒绝了您做的媒,只是说要等一阵子,等他闲下来了再提婚事罢了。您要是真的看好沈家,那就等一等嘛。”
牛氏瞪她一眼:“好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秦含真笑嘻嘻地。事关表舅的终身大事,她当然很关心了。方才宗房族长太太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吴少英那儿,早已把事情经过都打听清楚了。她觉得自家祖母也太着急了,无论古今中外,做长辈的逼婚,都是件令人烦心的事。只要吴少英不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单身,又何必逼得他太紧呢?他还不到三十呢,若是在现代,这岁数也还年轻,不必着急的。
牛氏却只恨孙女儿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他一个人顶门立户,家里家外一把抓,连个能替他分忧的人都没有。从前他是闲人,也还罢了。如今他都做了官,难不成忙完了衙门的事,回到家里还要自个儿操心吃穿?没有这个道理!眼下我们家还能帮他操持一二,等年后我们一走,谁还能照看他?!你总说自己敬重你表舅,却不懂得为他着想,他真是白疼你了!”
秦含真只能干笑了,心里也有些讪讪的。她这不是尊重吴少英的个人意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