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含真端着蒸好的点心回到屋里的时候,吴少英与赵陌两人已经消停下来了。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对坐无言,虽然气氛有那么点诡异,好歹是“平和”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悄悄去看赵陌,赵陌朝她眨了个单眼,她就知道他已经把吴少英劝服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秦含真笑着将点心端到吴少英面前:“表舅快趁热吃了吧。从厨房过来这一路,刚出锅的点心都已经不烫了,这会子吃正正好呢。吃了才能有营养,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再给您送过来。”
吴少英其实还是没什么胃口,但心里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再没有胃口,他也要逼着自己多吃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病了这么久,已经伤了元气,要是再不好好吃东西喝药,将来后患无穷。他原本是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考上进士做了官,也算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表姐关蓉娘之所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他,不就是盼着他能有这一天么?如今他已经做到了,本人也没什么野心,就失去了上进的动力,觉得日子过不过都是如此了。没有了心中所爱的人,就算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不一样了,关蓉娘只留下了秦含真这一个亲骨肉,原本她有祖父母和亲生父亲护着,轮不到他这个表舅来操心。但秦柏夫妻总会有其他的孙子孙女,秦平也会再娶一个妻子,再生别的儿女,真正只关心秦含真一个的,还不是只有他这个表舅么?若他再不振作起来,争气点混出个人样儿,将来外甥女儿就是受了委屈,他也没法为她出头!
他如今还要依靠老师呢,就算有点小聪明,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给外甥女撑腰了。他得凭着自己立起来才行。
秦含真看着吴少英吃下了两块糕,顿时高兴起来,见他还想再拿一块,却明显已经有些勉强了,忙将碟子拿开:“这样就够了,别噎着了才好。表舅先喝口水,一会儿饿了再吃吧。”
吴少英顿了顿,照她的话做了。赵陌极有眼色地递来一杯热水,吴少英横了一个眼刀过去,但手上却把水接了过来,喝了两口,总算顺了气。
他对秦含真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病的时日久了,天天吃药伤了胃口,才不想吃东西罢了。但人总是要进食的,不然岂不是要饿死了?你这糕就很不错,能让人开胃,回头我也让人做些有滋味的糕点粥水,不会真把自己饿着了的。”
秦含真郑重对吴少英道:“表舅能正经多吃些东西下去,平日少劳神,多睡多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我就能放心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看了都愀心。就算我小孩子家说话没人当一回事,你也想想我祖父。他老人家大冬天的还放心不下你,特地跑到城里住着,每日过来盯着你吃药。哪怕是冲着他这一份关心,表舅也要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呀。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极少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先前因着表舅要到金陵府来做经历,知府大人却是个别扭性子,跟祖父有些小矛盾。为了不让这些小矛盾影响到表舅你的仕途,他还特地拜访了知府,又送了礼物。自从他做了侯爷,几时做过这种事?祖父的学生虽然多,但大部分跟着他学到考中秀才,也就离开去别处求学了。只有表舅你,除去进府学和国子监的那段时间外,一直是祖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祖父非常重视你,盼着你事事顺利,你不要让他再担心了。”
吴少英听得眼圈发红,心中愧疚无比:“是表舅错了,不该任性的。就算心里再觉得累,也该振作起来,别让自己懈怠下去。劳累得老师也不得安心,都是我的过错,往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秦含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但没办法不说。她不知道赵陌劝了吴少英什么话,但总觉得自己也该再劝一劝的。吴少英年纪轻轻,有大好前途,何必为了感情上的挫折就自暴自弃呢?人生还那么长呢,目光还是放长远一些的好。
如今把吴少英劝回来了,她心里也高兴,连忙跑去厨房看药熬得怎么样了,打算一会儿要盯着吴少英把药喝下去,再好好睡一觉。他要是再懒散以对,她可不依。
屋里又只剩下了吴少英与赵陌。前者看着后者:“我不知道老师给知府大人送礼这件事。”
赵陌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一件事,但舅爷爷不叫我们说。他真心盼着你能仕途顺遂。他几个学生,只有你是他盯着备考会试的。虽说没有亲自送考,但指导你文章学问时,也十分用心。其他的学生不是四散各地,就是碍于官职无法与他多亲近,只有你忙前忙后地孝敬他,他心里也把你当成是半个儿子一般。你有什么不好了,他岂会不担忧呢?但并没打算因此就逼着你感激他什么。方才表妹是着急了,担心你不肯听我的劝,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吴少英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早该告诉我的,否则我又怎会知道老师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
他真的是想错了,不该自暴自弃。他若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不但能给外甥女儿一个依靠,同时,也能给永嘉侯府提供一点助力。老师一家都是外戚,将来还不知前景如何。但他若是个有出息的,将来谁还能欺负老师一家呢?老师、师母与表姐夫都对他极好,他也该知道感恩,有所回报才是。
吴少英自此就变得无比乖巧,让他吃饭他就吃,没胃口也会硬塞下去;让他喝药就喝,再苦也捏着鼻子硬灌了;让他睡觉他也睡,睡不着就闭目养神。秦含真看到他这么配合,心里也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之后,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了赵陌,他到底是怎么劝的表舅?表舅竟然真的听进去了,认真养起病来。
赵陌笑着回答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提起了你的事。我告诉他,平表叔早晚要续弦,续弦的出身还差不了,要是将来这个后母生了儿子,在秦家站稳了脚跟,看你这个元配留下的女儿不顺眼怎么办?你外家无人可依,能指望的就只有他这个表舅了。他要是不赶紧振作起来,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却无计可施么?吴先生听了,就真的担心起来,饭吃得下去了,药也乖乖喝了,就是睡觉还有些不踏实,为你操心呢。不过,他身体还虚,只要躺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睡着的。”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这样吓唬表舅的呀,效果不错嘛。”接着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热了,“表舅就是担心我,其实我哪里会这么惨呢?祖父祖母还在呢,父亲也不会真的坐视继母欺负我。况且我又不是软杮子,别人要捏我,我不会反抗吗?”
赵陌心道你哪里知道世上的人心险恶?在他母亲去世之前,他也不知道一向慈爱的父亲居然会有将他这个儿子弃之不顾的时候呢。
但这话他不会说出口的,只微笑道:“表妹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虽说舅爷爷舅奶奶给平表叔挑续弦人选的时候,定会将品性放在第一位,但世间高门大户里的女子,谁还会摆出一副品性不好的样子来叫人挑剔?在外人面前自然是个个都贤良淑德、斯文腼腆的。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处时间长了,早晚会露出本性来。就怕舅爷爷舅奶奶先是被她骗了,过后发现了真面目,却已经来不及,那时候表妹难免会吃亏。舅爷爷舅奶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知还能护你多久,若吴先生在仕途上有建树,将来也是你的依靠。”
秦含真笑道:“表舅如果仕途顺利,当然是好事。我倒是没想过要依靠他什么。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连至亲都无法依靠了,真正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了。自己坚强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赵陌放柔了神色:“表妹说得是,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呢。但你是女孩儿,没有叫你事事挡在前头的到底。若将来真有了难处,你还有我呢。”
秦含真笑出了声:“表哥要给我做靠山吗?那真是谢谢了。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了女孩子,谁说我们女孩子就只能依靠别人了?我要是有本事能挡在前头,当然没必要事事求人呀。”
赵陌张了张口,无奈地笑道:“是是是,表妹说得没错,都依你。”
秦含真嘴角一翘,笑得有些得意,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次日她再去看吴少英,就发现他精神好了许多,也肯主动要吃的东西,喝药也很爽快,还提到昨晚他足足睡了四个时辰。
看来表舅是真的愿意积极配合治疗,秦含真总算放下了心,连忙命人报给祖父秦柏知道。
秦柏得知后,也十分喜悦,还提到自己已经写信往湖州,托潘家帮忙寻一位可靠的师爷了。潘家有子弟在外做官,也有子弟与人为幕,更在湖州交游广阔。有他家相助,秦柏相信自己一定很快就能给吴少英寻访到好师爷的。
秦含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少英。吴少英的眼圈再次红了。他没什么可说的,老师与表姐夫的这番爱护之意,他感激在心,将来绝不会再让他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