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出了心腹大太监张朝贵,要将蜀王世子秘密押解入宫细审。
蜀王世子在被圈禁入宗人府后,头一次走出了那个困住他人身自由的院子,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想到出去之后的日子,他又振作了精神,深呼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肃凝锐利起来。张朝贵似有所觉,回头看他一眼,却只看见他温和斯文的平静面容。
蜀王幼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张朝贵,望向兄长:“大哥,出什么事了?宫里为什么要叫你过去?”
蜀王世子面带忧色地对小弟说:“好象是宝儿那边出事了,皇上让我去瞧瞧。”
宝儿就是蜀王世子三岁的长女,如今住在慈宁宫里的小县主。她是因为体弱多病,被太后挪进宫中养育的。蜀王世子不是很关心这个小侄女,倒是担心她若病发夭折,是否会对他们在宫中的布置有所影响,便皱着眉对兄长说:“怎么又出事了?宫里的日子那么好,又有太医为她诊治,宝儿怎的越发娇气起来?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大哥见到她,记得吩咐她要老实听话,乖乖吃药,不要胡闹。”
蜀王世子温和地点了头:“放心,我自会教导她的。”
蜀王幼子又说:“那我去寻父亲,把宝儿的事告诉他。”其实就是要请蜀王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小县主宝儿真的出了事,他们在宫中的人手要如何安排,又要找什么人去监督惠太嫔的行动呢?
蜀王幼子给了兄长一个眼色,便转身进了正房,蜀王世子目光微闪,又回过头来,跟在张朝贵身后。
张朝贵用满怀深意的目光看着他:“王爷与二公子……难道并不知道世子都上报了些什么?”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能将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实,这位蜀王世子,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蜀王世子苦笑了下,低声道:“公公不知,父亲与弟弟……平日说话总是避着我。他们还不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呢,因此压根儿就没防备。”
张朝贵一哂,也不说是否相信了他的话,只把他带出宗人府,坐着一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秘密进了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宫室中,令人严加看守,自己便去乾清宫向皇帝复命了。
当晚,皇帝在张朝贵的陪同下,亲自前往那处宫室,单独提审了蜀王世子。蜀王世子都说了些什么,皇帝不说,他身边的心腹张朝贵不说,便再也没人知情了。
不过,次日夜间张朝贵便领了密旨,带着一队御林军前往宁化王在京中的住宅,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皇帝以“窥探禁中”、“私蓄死士”、“图谋不轨”三个罪名,废了宁化王的王爵,收回封地,并赐他毒酒。这一回,皇帝是真的生气了,哪怕晋王生前与他感情不错,他也不愿意再心慈手软,放任自己唯一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地遇上生命危险。他选择了处死宁化王,只是没有牵连他的妻儿而已。
宁化王直到听完圣旨,才知道自己即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他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刚刚想好了未来的新计划,怎会甘心领死?他不停地大声质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皇上怎么会知道的?皇上怎么能赐死我?我不服,我不服!我要面圣!我要见皇上!我是皇上的亲侄儿,皇上说过了会好好照顾父亲膝下孝顺的儿子的,皇上怎么能食言?!”
张朝贵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示意随行的小太监奉上了毒酒:“咱家还得回宫命呢,郡王爷麻利些吧。”
宁化王转身就要跑,还未出屋,就被张朝贵带来的御林军挡住了去路。
他绝望地看着面前高大健壮的军士,知道自己绝对敌不过对方,害怕得哆嗦了两下,忽然转向张朝贵,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张公公,求你替我给皇上捎句话,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心存奢望,可我也没做成什么坏事呀?太子殿下还好好的呢。我不要爵位了,也不要封地,皇上把我的爵位都剥夺干净吧!把我的财产都拿去,我有好多好多银子,好多好多产业,皇上只管都拿走!只求能留我一条性命。我还有生母要赡养,我还有弟弟要照顾,我还有妻子儿女……我的孩子还小呢!求求你,张公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行行好吧?!”
张朝贵朝御林军望了一眼,便有两名军士上前,押住宁化王。张朝贵亲自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硬是将酒灌进了宁化王的口中。宁化王拼命想要挣扎,酒被洒了不少。然而,这是至毒的酒液,即使只喝了一口,也足以要人性命了,多喝两口,反倒能死得快一些,没那么痛苦。宁化王因为洒掉了一半毒酒,毒性发挥得慢,反而痛苦挣扎了很久才断气。
直到彻底断气的那一刻,他还是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是在哪里漏了馅?
张朝贵仔细查验了宁化王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死透了,方才直起身来,看向宁化王妃。
宁化王妃早已软倒在地,瘫跪着无法起身了。她面色惨白,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
张朝贵也不以为意。宁化王妃不过是无知妇人罢了,只知道盲从丈夫,根本成不了气候。宁化王初到封地,因想要尽快收拢封地大权,才迎娶了这位正妃,实际上内心从来没有对这位妻子满意过。只是嫡子重要,若嫡子过继地皇室,正妃的名份就更重要了。宁化王无法更换正妃人选,只能在心里盘算着,等自己得了势,就要娶几个出身好又貌美多才的侧妃回来,弥补正妃平庸的遗憾。由此可知,宁化王妃在郡王府中是什么地位了。
张朝贵拿出了另一份圣旨,这是明旨,是专给宁化王妃的,言道宁化王忽得急症暴毙,皇帝怜悯他留下的娇妻弱子,特许宁化王妃带着儿女在京中长住,还赐了一处三进的宅第,并一处位于直隶的田庄,不大,也就是几百亩大小。另还有四房内务府出身的家人。此外,皇帝还给宁化王的嫡长子册封了一个奉国将军的爵位,以示恩宠。
然而,奉国将军乃是本朝宗室爵位第十一级,每年俸禄六百石,通常是郡王曾孙,才会封为奉国将军的。宁化王是郡王,他的嫡长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样一个爵位,嫡次子也该封为镇国将军才对,离奉国将军还差着好几级呢。
可皇帝就这样下旨了,名为恩宠,其实是贬斥。由于宁化王死前被废王爵,王府、封地都被收归朝廷,宁化王妃也没有了封号、待遇和财产,她的其他嫡子庶子们,都没有封爵,等于是一家大小都要以她嫡长子的奉国将军爵位立身安家,靠着那六百石的俸禄,在京中定居了。几百亩地的田庄,只能保证一家子不会饿死,根本称不上排场。至于那四房家人,更有监视之嫌。可即使是这样的待遇,也是难得的恩典了。皇帝已经看在晋王面上,给他留下了血脉,实在宽厚至极。
宁化王妃死里逃生,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过君王恩典。她早就该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了,郡王府富贵已极,丈夫还要奢望不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得了报应,也是应该的,她不能有所怨恨。她日后会好生教导嫡庶子女,要让他们知道感恩,千万不能再走上父亲的老路了。
张朝贵离开了宁化王的宅子,便直奔宗人府。到得蜀王与蜀王幼子面前,他又拿出了一份密旨。同样的,皇上给蜀王与蜀王幼子也赐了毒酒。
蜀王幼子立刻就害怕地哭了起来。与他和先前歇斯底里不愿接受现实的宁化王相比,蜀王的态度要镇定得多了。他惨白着一张脸,仍旧维持着藩王的风度,低声询问张朝贵:“世子可好?”
张朝贵对他倒还高看了一眼:“世子安好。”
“好,好。”蜀王惨笑着说,“他虽是我儿子,但我真的……从未想过他是如此果决之人。往日是我错看了他。不过,有这样的儿子……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我死了也不亏!”
蜀王幼子惊叫:“父王!难道是……是大哥出卖了我们?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不是他……”
话未说完,蜀王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断了小儿子的话。
然后,在蜀王幼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蜀王亲手端起了一杯毒酒,送到了小儿子的嘴边,灌了下去,脸上却还带着慈爱的笑容:“好孩子,你是先帝的亲孙,要记得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即使死到临头了,也不能失了仪态。父亲亲手送你上路,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吧,但愿你不再生在帝王家,脚踏实地,团团圆圆、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蜀王幼子被亲生父亲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迅速而无声地软倒在地,再无动静,两只眼睛失去了神采,却还是圆睁着的。
蜀王伸手合上了小儿子的双眼,回身又取过了另一杯毒酒,对张朝贵说:“替我捎句话给世子,让他别忘了他祖母的四时祭祀。她如今……就只剩他一个儿孙了。”说罢一仰首,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