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程小心地看了周围一圈,确认没什么人会听到他的话,方才小声回答:“我去寻肃宁郡王了。父亲不是让我想法子与他搭话么?可惜没找到人。”
真是奇怪了,今日是肃宁郡王未婚妻的生日,由于今日来宾中的男子,不是亲友家的长辈,就是亲戚或熟人家的年轻人,秦家并未禁止男宾在正堂出入,只是将男宾女宾稍稍分隔开来罢了。肃宁郡王是在未来岳家长大的,平日也时常上门,殷勤得很,怎么这会子反倒不在现场观礼了呢?
裴茵不以为然地道:“父亲这出的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肃宁郡王从前是圣眷很隆,但如今宫里不是有消息传出来,说东宫要选秀么?东宫若进了新人,有了真正的小皇孙,肃宁郡王就不可能过继了,日后充其量也就是个藩王,早晚要回封地去的。父亲让哥哥与他结交,对哥哥又能有什么好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与蔡世子说说话,兴许他看哥哥顺眼了,会为你引介云阳侯呢?”
裴程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我要认识云阳侯做什么?我自小读书,又不打算做武官。”
裴茵抿了抿唇:“蔡家人也从小读书,城卫那边也不是只有武官呀。哥哥也是学过骑射的,只要能得个好差事,是文官还是武官,又有什么要紧?”
裴程知道妹妹性子执拗,也不跟她争辩下去,便转移了话题:“哪一位是秦家四姑娘?妹妹悄悄儿给我指一指吧?”
裴茵又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答:“就是那边花几旁边,穿水红色锦袄、宝蓝百褶裙的那一个,还戴着百宝璎珞。”她看得有些眼热。那样的璎珞,她堂堂国公府千金都从来没拥有过,秦锦春不过是个六品闲官家的女儿,只因姓秦,能出入东宫,给敏顺郡主做玩伴,竟然就得了如此贵重的赏赐!凭什么?!
裴程没有发现妹妹的悲愤,他偷偷看了秦锦春两眼,见她生得眉眼俏丽,表情也活泼生动,与自家母亲、妹妹相比,有一种她们没有的活力。他立刻就对这个姑娘生出了好感来,脸微微红了红。
秦锦春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过来。裴程慌忙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羞涩:“原来秦四姑娘生得这般模样……母亲果然不曾骗我。”如果他能娶秦四姑娘为妻,似乎……也是件值得人期待的事儿?
裴茵看着哥哥的反应,却露出几分愕然来。她迅速看了秦锦春的方向一眼,又看了看别人,就扯了裴程的袖子一下,示意他随自己出门。兄妹俩离开人群,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离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背后就是墙了。
这时候裴茵才郑重问兄长:“哥哥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母亲说过,承恩侯府的二奶奶有意给你和秦四姑娘说亲,但这事儿还没跟家里商量呢!哥哥是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哪里就怕娶不到媳妇了?何必将就一个六品闲官的女儿?还不是嫡长女!哥哥别听母亲说秦四姑娘姓秦,就觉得这是门好亲事,连秦四姑娘的父亲是什么人,都顾不得了。秦家二房与长房、三房不同,一向与其他两个房头有怨无情。哥哥若实在想要与秦家联姻,秦二姑娘已经定亲,秦三……”裴茵顿了一顿,“也定亲了,但底下还有个秦五呢。她也是秦家长房嫡女,虽然身份也不高,但好歹父亲是官身,仍在任上,比秦四的父亲冠带闲住在家要体面得多了!秦五年纪虽小,但过两年也能议亲了。哥哥大不了再等两年!”
裴程无奈地看着妹妹:“你知道的,我没有时间再等两年了。”
裴茵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裴国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又中风多年,很难说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刚刚过去的这个新年里,裴家人都过得不是很愉快,因为裴国公的病情有些反复。太医提醒他们,老国公恐怕撑不了几年了。虽然那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一听说祖父真的可能撑不下去了,裴家一众儿孙们还是有些慌乱了。没有裴国公的支撑,国公府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后继无人,子孙里没有能继承老国公衣钵的人就不说了,孙儿孙女们的亲事就先成了麻烦,身价一落千丈。如果真要在低品阶的官员里头给孙辈挑婚事,长辈们心里如何舍得?裴大奶奶都替儿子女儿委屈!
小的侄儿侄女们,裴大奶奶顾不上。她倾向于在公公仍旧活着的时候,赶紧把一双儿女的婚事给解决了,既可以借公公的爵位抬高孩子的身价,也免得让他们因为守孝而误了终身。
在这个前提下,裴茵错过蔡世子这门最合心意的姻缘之后,即使心里再不乐意,也要硬着头皮出门交际,好为自己谋一门体面的婚事。而裴程身为嫡长子,就更不可能拖着自己的婚事,再等上两三年,就只为了与秦家联姻了。
裴程心里清楚,裴茵对秦家有怨言,说的话可能偏颇了。事实上,裴大奶奶事先也不是没想过秦锦春父亲的官职身份太低,但秦家二姑娘、三姑娘都定了亲,年纪合适的就只剩下一个秦四姑娘了,她又与秦二姑娘、秦三姑娘交好,还是东宫敏顺郡主的闺蜜,即使本身条件差一些,只看在她的人脉关系上,这门亲事就做得。
裴大奶奶算盘打得响着呢,裴程要是能与秦锦春成亲,便与肃宁郡王成了连襟,另一位连襟唐涵背后是当朝大理寺卿,还有一位表大姨子的夫婿乃是云阳侯府的蔡世子,再加上秦家长房与三房的姻亲,个个得力,裴程占了多大的好处呀!秦锦春既然能常出入东宫,想必也能把裴程带到太子妃面前请个安。只要在东宫留了名,裴程守完孝回来,还怕没有好前程么?上哪儿找一个能带来同等好处的适龄姑娘去?而且那姑娘还得跟裴程门当户对之余,又能看得上他,那实在是难上加难!
裴大奶奶清楚裴家目前是什么处境,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别看国公府门第高,实际上这个爵位是没办法让子孙降等继承的。裴国公一死,国公府就不再是国公府了。裴程本身又不算出众,更无功名在身,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千金是看不上他的。而庶出的,则轮到裴家看不上了。裴程再怎么平庸,也是裴国公的嫡长孙,即使没法娶个世家高门的千金为妻,好歹也得是体面的官宦人家出身吧?不可能将就得过了。
秦家二房就挺好,说起来也是皇后的娘家亲眷,秦伯复也是六品的官身。而且由于条件差,秦家二房根本没有底气去挑剔裴国公府。秦锦春本身又是个优秀的姑娘,带着别家姑娘所没有的人脉资源。娶这样的儿媳妇,胜在能得个实惠呀!
裴大爷与裴大奶奶夫妻俩商量了许久,才决定要为嫡长子应下这门亲事。无论姚氏提出做媒,到底是好意还是别有居心,他们都认了。至少秦锦春这个妻子人选,对于裴程来说,还是过得去的。不选秦锦春,另寻三品、四品官儿家的女孩儿,听起来是体面了,但谁又能保证她身后会拥有比秦锦春更多的人脉关系呢?
裴程清楚父母的顾虑,自不会轻易被妹妹的话所动摇。他还郑重地对裴茵说:“不要再耍小性子,母亲总不会害了我们的。父亲与母亲再三商量过,方才为我挑选了这门亲事,我只需要听从他们号令就可以了。”他还提醒妹妹,“你在我面前还罢了,到了父亲和母亲面前,可千万别说这些不中听的话。父亲与母亲正恼你呢,到时候只会更加生气。”
裴茵委屈地红了眼圈,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我才没那么傻呢!”她看了秦锦春一眼,心里又忍不住嫌弃上了。
裴程见状有些不放心:“你不会到秦家几位姑娘面前乱说话吧?好妹妹,千万别添乱!虽说承恩侯府的二奶奶有意做媒,但婚事一日未定下,我们便一日不可轻忽。你可别在这时候得罪人。尽管秦家二房失了势,但他们到底也是秦家人。我想要求亲成功,还得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才行。母亲已经说了,会想法子请祖父他老人家为我求一个恩典,让我不至于顶着白身娶妻。但即使如此,秦家的女孩儿也不愁嫁,我这门亲事还不算十拿九稳呢!”
裴茵听得更不耐烦了,跺脚道:“哥哥的婚事与我有何相干?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哥哥怎能疑我?!”她扭头就走了。
裴程本想叫住妹妹,但瞧了瞧周围,还是没开那个口,只低头默默离开。这是在别人家里,他还是小心些吧,大不了回家后,再慢慢劝妹妹就是了。反正他对母亲为自己物色的妻子人选相当满意,等回去了,他会请母亲给官媒下帖子的。
裴家兄妹俩分别朝着两个方向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青翠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门后绕了进来,走到墙根底下,就站在裴家兄妹方才说话的地方,分别朝裴茵与裴程的背影看了一眼。
她很快又转身走进了正堂,正好遇见秦锦春往外走,笑着叫住她:“青梅,我正要找你呢,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青梅小声走到秦锦春面前:“姑娘,我方才见过三姑娘身边的莲实,她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还听到裴家姑娘和小爷私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