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斗前辈怎么说这种话?像是在说有的神明对人类来说没用一样。”
冬月神态自然地说着,末了还问上一句:“说起来,夜斗前辈平时都替人实现些什么愿望?”
“………………”
冬月的问题让夜斗有一瞬的沉默。
血花四溅,有人类的肢体在夜斗的眼前飞起,而他那四分五裂的躯体已向后倒去。
视野之中是大片的红,握着绯器的手沾上了带着甜腥味道的温热液体。脸颊、头发,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都被绯红所污染。哪怕在冰冷的河水中洗了又洗,夜斗仍然觉得自己身上有血的味道。
“只是——”
因为有人许了愿,所以作为神的自己实现了这些人的愿望。
即使夜斗知道这些愿望是被其他神祗所忌讳的、如同诅咒的结晶一般的东西。
“……帮人实现类似修修漏水的水管、帮忙打扫满是垃圾的房间、找找失踪的猫咪这样的愿望。”
“听起来比较像是什么活儿都接的万事屋,不像是神明呢~”
闻言的冬月轻笑道。
“我们这些无名的流浪神哪里有选择实现什么愿望的权利?”
夜斗说着勾起唇角微笑了一下:“只是拼命地不让自身消失就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就是这样。如果你真的想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神,那你还是不要找这个废柴好。”
雪音插了句嘴,他的话马上就引来了夜斗“我家孩子好过分!!”的惨呼。
“我一点都不觉得夜斗前辈是废柴哦。”
对于雪音的话,冬月只是报以笑容:“夜斗前辈刚才不是说过吗?‘微不足道也很好’。不论是修水管、整理房间还是找猫咪,夜斗前辈都确确实实地帮上人们的忙了啊。况且——”
冬月望着雪音,她那笔直的视线让心理上仍然处于青春期的雪音有些不好意思。
“夜斗前辈的神器不也是认同了这样的夜斗前辈,所以才能成为祝器的吗?”
心知自己对夜斗和雪音的了解程度暴露的越多,夜斗和雪音越容易对自己产生怀疑,冬月颇为无奈地笑着补充道:“听到传言的时候我真的是惊呆了呢。就连那个最强的武神、拥有无数神器的毘沙门天也只有一个祝器。像夜斗前辈这样的无名小神却得到了许多神明都可望而不可即的祝器……”
“……老实说,在见到夜斗前辈以前我多少有些看轻夜斗前辈了。认为你只是运气好所以得到了个单纯老实的祝器。”
实话和谎言混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扮演着“攻略之神”的冬月甚至连自己都相信并认为自己所倾吐出的全部都是事实。
(不过有一点我绝对没有撒谎。)
“我很敬佩不在意人们许下的愿望有多么微小,都毫无怨言的愿意倾听这些愿望的夜斗前辈。”
这是肺腑之言。
发自冬月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
说实话,冬月并不认为夜斗为了得到来自人类的信仰连杀人、砍人之类的愿望都听取的做法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该死的人了。)
冬月不会说什么即使是罪人也有权利活着的好听话。罪人不论身份地位就是该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些做出禽|兽不如的行为的人就是该死,该下地狱,该千刀万剐。“改过自新”并不能适用于每一个人,尤其不能适用于那些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依然犯下罪行的人身上。
(我这样想是不是太偏激了呢?)
但是就算自己都认为自己或许太偏激了,冬月也不会去试图包庇一个杀人犯。无论那个杀人犯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隐情,有多么高的学历、有多么棒的头脑、有多么伟大的科学成就,有多么了不起的家世,有多么光明的前途。
(用多少美好的定语去修饰,杀人犯也还是杀人犯。)
无论事后再做多少的补偿,伤害他人的事实也永远不会被抹消。
一度犯下的“罪”是不会消失的。
正是因为冬月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才能明白在姑且不论人和神之间的不同以及在善恶上的区别的情况之下;同样的道理套在夜斗的身上,同样是杀人、无论夜斗杀的是有罪之人还是无罪之人,夜斗都是有罪的。
至少,夜斗认定自己是有罪的。
正是因为有着这也是“罪恶”的意识,夜斗才会不想继续以这种方式获取信仰。否则夜斗只要继续做祸津神就足够了。
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祸津神简直是要拍手迎接的存在。有无数人都在渴望着杀掉“某人”。一旦“什么人都能杀”的传闻传播出去,只怕不需要任何的布教活动,祸津神便能迅速吸引到极多的信众。
而于认定了自己有罪的对夜斗来说,只要他还存在他就会记得自己曾经砍杀了多少的人、多少的神器。这份负罪感、歉疚感以及自我嫌恶感会永远留在夜斗的心中让他的心灵永远得不到平静。这就是夜斗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所背负的“罚”。
(夜斗真的是太过温柔的神明。)
明明只要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擅自许愿的人类头上就好,夜斗却仍然在千百年的时间里自责着。
(想要伤害这样的神明真是不可原谅。)
“帮助他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无论他人的愿望如何、都去帮忙他人,以及帮忙他人之后没有怨言。”
(所以我觉得夜斗了不起啊。)
即使为了实现人类的愿望而被那愿望所玷污。
即使在实现了人类的愿望后要背负上罪与罚。
“能够不挑剔人类的愿望,还什么愿望都为人类实现的夜斗前辈绝对是了不起的神明。”
“——”
闻言的夜斗肩头微微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旁的雪音先是愕然一怔,后是若有所思。
“才不是、你说的那么高尚的东西啊……”
低着头的夜斗发出了一声类似苦笑的声音。
“我做的事情……”
“是那样吗?”
冬月说着抬头望向了蔚蓝的天空。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扬起了她的裙摆。碎阳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神明的气场。
“不过就算不高尚也无所谓吧?没有人说过神明做的事就该高尚。生存本来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情。”
冬月的话让夜斗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夜斗前辈、……”
笔直地看进夜斗的眸子之中,冬月微笑:“和是否能继续存在下去无关。”
“……我啊,害怕被人忘记。”
“!”
薄荷绿的眸子猛然睁大,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听到冬月这么说的奇奇愕然地望向了冬月。
“与其说我是出于好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如说我是在利用帮忙他人的事情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说白了就是找成就感和存在感。”
帮助二次元的角色确实是冬月的初衷,但是冬月不会因此就美化自己的行为。
“每次我都是怀着私心去帮忙的。”
每一件事情都是冬月擅自决定了要做,并且去做的。然后冬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彻头彻尾地自我满足。
“……当然、能够帮得上忙我是很高兴的。只是每次都会被忘记,真的让我很想说一句‘该死的难道我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被忘记吗?!’。”
冬月笑着,笑得眼泪都快要涌出眼眶。
“……看着那些把我忘记掉的人,我有时候会想对这些人来说只要结果相同、无论帮忙的人是谁,他们的反应都会是一样的吧。”
冬狮郎、白哉、恭子、迪卢木多、太一、静雄、燐和雪男、亚克拉姆、青峰大辉和土方十四郎……
所有人都一样。即使是启文和黄濑。
启文对其示好的并不是“星野冬月”,而是那个时候出言帮他解围的人。
黄濑对其抱有好感的并不是“星野冬月”,而是那个鼓励着他前行的“老师”。
换了不是“星野冬月”的某个人,大约启文也会对其示好,黄濑也会对其抱有好感。
“那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去帮助他们的意义又在哪里?但是如果想到这种事情,那不就代表着我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不纯的目的去接近他们、帮助他们?我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回报吗?”
声音里已夹杂了泣音,哽咽的冬月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
“我一点都不想被忘记……”
冬月讨厌在人前哭,更讨厌在人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总是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隐藏起来的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出最令自己难堪的一面。
“有谁能够被一直忘记、而无动于衷啊——”
这就是星野冬月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深处的真心话。
也是身为实现人类愿望的神明、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也无法把这种话说出口的夜斗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