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珊珊,快醒醒,该你候场了。”
后台昏暗的灯光下,云珊微微喘息,努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画着浓妆、青春洋溢的脸,女孩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累了吗?怎么在后台的椅子上也能睡着?”
云珊的心在狂跳,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并没有破个大洞,也没有大片鲜红的血液。
台前轻柔的女声悠悠唱着歌,“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云珊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诗诗?”
云珊的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她伸手去触碰唐诗诗的脸,肌肤微热传来,她是活生生的人。但唐诗诗分明已经死在了三年前,拍戏时不幸遇上威亚断裂,花一样的年纪就此香消玉殒。可是为何此刻她又见到了唐诗诗?
唐诗诗愣了愣,“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马上要到我们表演了,你是主演之一,出了问题导师会骂死你的。”
云珊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暗红色的布景里青春洋溢的唐诗诗站着她的身旁,她突然感觉特别荒诞,顺手拿起桌上的小镜子,里面映出一张清纯又青涩的脸。
云珊哆哆嗦嗦地拿过一款过时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骤然哭出了声。20XX年,3月30日,她回到了六年前,这一年她十九岁,还在念大二。
云珊哽咽地捂住嘴,这是梦吗?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这不是梦!在被谢雨涵从楼上推下,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再睁开眼她回到了大二这年。
一旁的唐诗诗怔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急忙给云珊擦眼泪,“这是怎么了呢?珊珊,你哪里不舒服啊?”
云珊指尖冰凉,就像她死后身体慢慢冷却下来的温度。她看向自己的腿,修长纤细、匀称美好,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脚步平稳,没有丝毫摇晃踉跄,她感觉内心一下温暖起来。
一切都还未曾发生,她没有认识陌卓意,也没有被送上他的床,没有成为被他禁锢的情人,更没有那几年刻骨痛心的纠缠。她的腿也没有受伤,还来得及,她可以重新有尊严地活着。
“珊珊,你是不是魔怔啦?”唐诗诗有点害怕,此时的云珊太反常了,脸上还留有泪痕,但是眼睛里的光彩亮得有几分吓人。
唐诗诗比了个二的手势,提醒道:“还有两个节目,就该轮到我们上场了,导师很看重这次的演出,好像是要讨好什么大人物,据说被挑上的话,锦绣前程就不用愁了,你这样恍恍惚惚,当心导师拍死你。”
大人物?云珊不由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她想起来了,3月30日是她第一次遇见陌卓意,就是她在舞台剧中演女二死去那一幕。陌卓意叼着烟,目不转睛盯着她,那就是噩梦的开始。也就是说,还有两个节目的时间,一切又要重演。
云珊对陌卓意的恐惧深入骨髓,她急得直冒冷汗,“唐诗诗,你带化妆品了吗?”
“没有。”唐诗诗看到云珊大哭一场妆有些花,以为她在担心妆容,拉起她往化妆间走,“你别着急,化妆师还在,补个妆就行。”
云珊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唐诗诗掌心的温度,渐渐镇定下来。
化妆间里特别热闹,十来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围着一个人说话,见云珊和唐诗诗走进来,一下子陷入诡异的安静。
被女孩们围在中央的人叫赵娆,她看向云珊,眉梢一挑,“哟,这不是系花云小姐嘛。”
此话一出,惹来女生们的阵阵讥笑。
云珊家里穷,身体不好,自小体弱多病,活脱脱的一个病美人。偏偏平时她娇娇怯怯,楚楚动人,特别能激起保护欲,男生缘好到爆棚,私下被称作系花。
如此一来,女生们就不服气了,同样是传媒大学的学生,颜值都不差,因此在学校里一直排挤云珊。
唐诗诗听到她们肆意的讥讽哄笑,气红了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眼看就要开始掐架,云珊立刻拉住唐诗诗,重活一世,她心理成熟许多,没有前世那么胆小羞怯,目前重中之重就是躲开陌卓意,“我来补妆,请问王姐有空吗?”
化妆师王姐还没说话,赵娆玩着自己的指甲回道:“王姐忙着呢。”
王姐本来想说“有”,但被打断后话也就咽了回去。
赵娆撑着下巴打量云珊,“我有空,我可以帮你化啊。”
赵娆本来以为云珊会拒绝,可是她却点头道谢,“那麻烦你了。”
赵娆冷笑一声,拿过一旁的化妆品,把云珊的小脸当画板般随意涂抹,所有人都看出来赵娆在整人,却没有一个敢吭声。
原因很简单,月初赵娆突然从女二变成了女一,抢了云珊的戏份。之所以这么猖狂,是因为她抱上了一条金大腿,金主今天就在台下,也正是导师要奉承的权贵,云珊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陌卓意。如今大家都忙着逢迎赵娆,哪里会为云珊鸣不平?
云珊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浓妆艳抹之下赶超女鬼,赵娆把她的唇涂得血红,本来的清纯模样遮得严严实实。
云珊第一次感谢赵娆这么配合她的心意,如今这副鬼样子,陌卓意要是还能看得上,那就真是口味独特了。
赵娆俯身,脸凑到云珊旁边,镜中印出她们的容颜,一张艳丽动人,一张恐怖若鬼。
赵娆满意地笑了笑,在云珊耳边低声说道:“反正你得死,这个妆容很合适。”
云珊瞳孔一缩,对“死”字本能的抗拒,但随即想到接下来的戏份,暗暗握紧了拳头。
上辈子她想过无数次,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这场舞台剧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演,恰好对了陌卓意的胃口,走上一条悲惨的路。
赵娆把化妆刷随手一扔,“走吧,快开始了。”她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
云珊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外界传言陌卓意喜欢艳丽的女子,比如赵娆这样的,可云珊知道不是。
他曾亲口对云珊说过,他爱死了她这副清纯干净的模样,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他倒是没死,祸害遗千年,死的是她。
重生而来的花玥必然不会重蹈覆辙再撞在他手中。他们初遇的场景,几年后她在心里演练了千万遍,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场舞台剧名叫《韶华》,讲的是一个张扬恣意的女孩在最美好的年华为了爱人自杀的故事。原定的女一是云珊,后来赵娆借陌卓意的势,成功上位,于是云珊变成“女二”,虽然还是演同一个角色,但她只饰演绝望后的女孩,关键戏份只剩下最后一幕——女孩坐在秋千上,独自落泪,服下安眠药死去。
所以赵娆并没有说错,她要演的,就是死去的痛苦过程。
陌卓意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恋足,在云珊眼中,他是个变态无疑。他喜欢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喜欢她赤足荡秋千的娇柔。这一幕的情节,简直就像是为陌卓意的隐秘喜好量身定制一般。
云珊的眼眸黑亮澄澈。你不是喜欢我哭吗?我偏不哭。喜欢脚?不露。喜欢这张脸?一个女鬼你能看得下去吗?
云珊一想到与他纠缠六年的曾经,灵魂都要颤栗起来,这场戏过后,命运将就会彻底改变吧。就从《韶华》开始,她要一点点把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重新拼凑完整。
舞台的灯光灭了又亮,第一幕是赵娆演的女一,青涩又张扬的女主角。
还不到云珊出场,她隐在幕布之后,白皙的手指撩起一角,目光落在台下第一排,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陌卓意。
深色的西装,白色衬衫,嘴里叼了根烟,烟雾缭绕中,陌卓意表情清冷淡漠。他跷着腿,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百无聊赖。
这一年陌卓意二十八岁,和六年后那个成熟稳重的他相比,身上多了一股锋芒毕露的匪气。
这种公共场合,抽烟的人通常会被嫌恶。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时,都不会带着这样的情绪。他有钱有势,脾气还不好,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对他的厌恶。
或许许是云珊厌恶的目光太过炙热,陌卓意眯了眯眼,似乎向她这个方向望来。云珊恨极也怕极了这个男人,在他看过来时,立刻放下了幕布。
陌卓意什么也没看到,他一把摁灭了指间的烟。
坐在他身边的张维岳笑嘻嘻地说道:“陌哥,你无聊啊?”
陌卓意慵懒地应道:“嗯。”
狐朋狗友们的笑声肆无忌惮,“台上那个不是你的新欢吗?这么快就腻味了?”
陌卓意的目光扫过正在卖力表演的赵娆,低低哼了一声,没有辩解。他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洒脱不羁,屈起指节敲打着扶手。
台上的赵娆千娇百媚,目光流转间卖力地抛着媚眼。陌卓意弯了弯嘴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心跳的速度一如既往,没有快上半分。他投向赵娆的目光像在看个死物,而赵娆浑然不觉。
灯光一灭再亮,剧情切换下一幕。
陌卓意低头又点燃一根烟,再抬眸,看见了舞台上多了一架秋千。一个身穿黑裙的少女,背对着他,慢慢走向了秋千。
纯黑的长裙衬得她后颈雪白的肌肤欺霜赛雪,陌卓意双腿交叠,弹了弹烟灰,莫名有点期待她回头。
云珊单手扶住秋千的绳子,酝酿好情绪,坐上秋千的一瞬,调整好表情回过头。白色的灯光一闪,切换成哀伤悲怮的音乐,一个女鬼猛然狰狞回头!
台下的张维岳吓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爆了句粗口,“卧槽,这什么鬼东西!”
这还不算完,台上的女鬼开始吃安眠药了。她拧开药瓶子,仰头就灌,她试着蹬了蹬腿,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鞋子穿得结实,并没有甩掉。
云珊并不在意这样的“失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流泪的情节也被她跳过了,她开始直接表演服药以后的反应——在秋千上抽搐着翻白眼,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张维岳,“……”
陌卓意的一众狐朋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