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珊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与她两世纠葛的男人,“陌卓意。”
他低头,眼里似散落漫天星辰,“嗯?”
云珊把卡递过去,“你别跟着我了。”里面是她所有的片酬,等拍完戏,剩下的钱也会打进去,她连本带利还给他。
陌卓意不接,他气笑了,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老子稀罕这点钱?”
云珊眼眸低垂,沉默不语。
陌卓意气得肝疼,他忙了将近两个月才把段灏那货的事料理完,结果一来找她就得了这么张卡。
他直接把人腾空抱起来,云珊被他吓得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陌卓意嗤笑,“你!”
云珊又羞又气,“陌卓意!”
“怎么了,听着呢。”一双手臂抱得紧,陌卓意眯着眼辨识了下周围的环境,朝着一处走去。
云珊被他的回答震惊得把不愉快都忘记了,她伸手拧他,男人精壮,手臂上都是肌肉,她下了狠力气,陌卓意脸色却没变,脚步也没停下。他似乎特别能忍疼,两辈子加到一起,云珊都没见他为了疼吭过一声。
云珊害怕了,“我不跟你一起,你放开我。”
陌卓意语调清冷,“晚了。”
云珊四处环望,附近一片漆黑,炎热的夏夜,散步的人都回家吹空调了,只有这个疯子,不知道千里迢迢赶过来做什么。
她不由心慌,陌卓意强迫人很有一套,她早就见识过无数次,他压根儿不懂得什么叫风度和收敛,他要是觉得爽,她怕是捅他一刀他也不会停下来。
但是让他妥协也不是没有办法。云珊怕他来真的,咬了咬嘴唇,轻声喊道:“陌卓意。”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陌卓意挑起眉梢,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姑娘要闹什么幺蛾子。
云珊羞红了脸,又喊他一声,“陌卓意。”
他喉结动了动,眸色墨黑,“有话直说。”
云珊盯着他的眼睛,“你别那样说话,我害怕。”
陌卓意嘴角勾起笑意,“我说什么了?”
云珊复述不出来,她移开视线,“我心里难过。”是真的难过,曾经以为自己只是在慢慢失去,现在才发现可能从未拥有。这世间仅剩的、她珍爱的、并为此付出一切的,原来不过是梦幻泡影。
陌卓意心想,老子还难过呢,你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就是在敷衍。然而他依旧心软了,手臂也松了松。算了,跟她计较什么。
“云珊。”见她抬起头,陌卓意说道:“别难过。”谁也不配让你难过。
云珊回不了舅舅家,大晚上的只能在外面住下。那一招确实好用,陌卓意没怎么她,开了两间房。
云珊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帮舅舅还债,让外婆安心。另一条是拿到剩余的钱,还给陌卓意,好好把大学读完。前世她选了第一条,这辈子她选第二条。
她虽然性子软,可是人总得有点长进。外婆若是有需要,她会尽孝,那毕竟是把她从小养大、给她穿衣喂饭的人。而舅舅不可以随意压榨她,没有人活该被人驱使。
云珊想了一路,下定决心以后人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算了一笔账,如果没有她手中这笔钱,舅舅舅妈应该会选择卖掉房子。房子能卖一百多万,剩下的钱能让邓煜和邓煊上完大学。即使不够,云珊也会想办法让邓煜顺利读完书。
舅舅如果自己能够争气,不再沾赌,那个家总会慢慢好起来。他和舅妈都有工作,邓煜和邓煊也已经长大。
陌卓意看云珊心情好多了,这时她倒是有几分十九岁少女的朝气。脸上的泪痕还隐隐可见,眼眶微红,睫毛湿漉漉的,眼神却平静又柔和。
好容易受伤,却好容易痊愈。好心软的模样,又分外心硬。
两人上楼时,云珊揉了揉眼,神情迷蒙,打了个呵欠后眼睛水汪汪的,显然很困了。陌卓意这才想起这是个生物钟在十点左右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剧组怎么度过的。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云珊伤心地大哭了一场,有点昏昏沉沉,不太清醒。她刷卡开门,陌卓意跟在她身后都没发现。她刚要关门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脚抵住了门。
云珊眨了眨眼,反应迟钝地望着他。
陌卓意弯了弯嘴角,他没见过有人困的时候会变傻的,“还认得我是谁吗?”
云珊点点头,“陌卓意。”美丽的眼眸里点染上淡淡笑意。
陌卓意不知缘由,却第一次见她含笑喊出他名字。他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送你礼物。”
云珊眼神空滞,今天发泄的那场哭泣太过痛快,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她摇摇头,片刻想起来了,又点点头。然后回答他,“我不要的。”
“不要也得要。”
哪有人这样?云珊困得不行,“那明天给吧?”
“现在。”陌卓意不容她拒绝。
云珊没办法,犹豫着朝他伸出手。
陌卓意笑了一声,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的刹那间,一条紫色的水晶链子映入云珊的眼眸。
那条链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水晶毫无杂质,打磨得精致闪耀,在灯光的映衬下,光华流转,淡紫的颜色清纯而靡丽。
云珊立刻变了脸色,困意消失得一干二净,饶是她再好的涵养,此刻也想骂人。这变态两世的审美竟一模一样!那条脚链和以前她戴过的分毫不差,疯子!变态!神经病!
她又怒又恨,不管不顾,抬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动作很快,好在陌卓意一早把脚收了回去。
陌卓意被关在门外,原本带笑的脸庞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冷声喝道:“开门!”
房间内一片安静。陌卓意一天被她生生气了两次,眼神也越发狠戾,“云珊!”
云珊死活不肯吭声,这回倒是出乎意料的硬气,好得很,直接把他关外面了,胆子大了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门。”
门那边的云珊,咬紧嘴唇,她心想,你死心吧,死也不给你开门,要真把那脚链戴上了,他能忍得住才怪。反正……反正她都死过一次了,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云珊害怕又忐忑,但是到底比以前勇敢多了,没有牵绊,她不再受制于人,自是不必永远顺着他。那东西谁爱戴谁戴,反正她讨厌。
陌卓意死死捏住那条链子。他活了二十八年,想做的事往往不惜一切代价,高中老师曾心惊胆战地评价他,性子野,人也狠。关门是吧?他总有亲手给她戴上去的时候,戴不上的话他就不姓陌。
两人的僵持以云珊的暂时胜利告终,陌卓意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不可能直接砸门。
云珊没了睡意,躺在床上,脑海里始终想着那条紫色的水晶脚链。
她记得在她断腿以后半年,她的腿骨恢复得差不多,不去做复健,就是在家看电视。正好看到一部剧,里面有两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大学时的同学。
而那时的云珊,辍学快三年,曾经可以轻盈跳舞的腿,如今却连走路都会疼。
她看着电视发呆,良久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笑容里带着艳羡。
陌卓意眉头紧锁,手抬起捂住心口,然后云珊得到了六年中唯一的仁慈,他问道:“你想回家吗?”
云珊转头盯着他,沉默片刻,诚实地点点头。
陌卓意的手掌拂过她的秀发,带出无尽的疼惜与温柔,“那就回去吧。”
那年邓煊已经嫁给了富二代,邓煜大学还没毕业,舅舅和舅妈除了求陌卓意办事的时候,几乎不会和她见面,外婆也已经去世了两年。云珊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
她回了从小长大的小村庄,村庄里还住了几户人家,知道她是曾经的小云珊,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房子还是瓦房,墙壁上爬满青苔,门前石子路蜿蜒,偶有蝴蝶翩跹落在盛开的木棉花上。
陌卓意没有跟来。云珊觉得很开心,又有几分莫名的落寞。她慢吞吞地打扫干净房间,又用灶台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饭。
柜子里的被子受潮,有些霉味,她想着等明天太阳出来了晒晒。当夜下起大雨,闪电划破夜空,雷声轰隆,木棉树被雨点打得啪嗒作响,风雨交加。
云珊躺了很久,最后下床,打开了那扇木门。
外面的男人怔住,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滑下,眼瞳深邃漆黑。
“陌卓意。”云珊轻声唤道。
“嗯?”
“你说好放我回来,又跟着我干什么?”
男人紧抿嘴唇保持沉默,目光有些骇人。他就是脑子抽了,心一疼,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人刚走,他就后悔了。
他在这破地方远远观察了她一整天,也不知道哪里值得她留恋。他原本想看看,她打底喜欢什么,回去都给她折腾出来。可是直到等来半夜的倾盆骤雨,他除了心里咒骂,屁都没学到。
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天没吃饭,吹了半夜风,还淋了不少雨,并且正在厚着脸皮反悔。
云珊知道他说的话向来不可信,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她让开门口,“进来吧。”
她给陌卓意找了条干毛巾,又去厨房热了热没吃完的饭菜,米是向邻居借的,菜是后院野菜,没油少盐。
“我吃剩的。”云珊坐下来,“很简陋,吃不下就算了。”
陌卓意弯起嘴角,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把她剩下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云珊要去洗碗,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我来。”
陌卓意胡乱用井水冲了冲碗。电费没缴,屋子里亮着的是陈年蜡烛,男人的身影被照得愈发高大,他没做过这些,动作生疏又粗鲁。
他洗完手自然地来抱云珊,“去睡觉,太晚了。”他顿了顿,又问她,“脚还疼不疼。”
云珊摇摇头。
陌卓意目光晦涩,“我给你揉揉。”
云珊看着他,不伸腿,不说话,背过身去,显然不想理他。
陌卓意笑了,脾气还挺大。
“我送你个东西啊。”他自顾自的拿出来,“据说是个法国的……什么设计师做的。”外国人的名字他忘了,“总之说是守护人的,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陌卓意握住那纤细的脚踝,给她戴上。
云珊脚踝一凉,她下意识往里缩,男人却握住了她的脚腕,不允许她躲避。她感觉脚背湿湿热热的,云珊心惊,不想去看这变态在做什么。
陌卓意低笑,对她纤巧绵软的脚爱不释手。
云珊忍无可忍,踢了他一脚,屋里昏暗,男人蹲着,刚好踢在他的脸上。
她呆住,还没来得及害怕。下一刻就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他笑了一声,不仅没生气,还更兴奋了。
云珊气红了脸,神经病的世界她永远无法理解。
那条链子陌卓意极为喜欢,后来云珊上网查过,才知道这条脚链的名字叫“挚爱”。如此讽刺,她不喜欢。
陌卓意说是保平安健康的,可她死的时候,脚上就戴着这条紫色的水晶链子,可见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骗人的,不能相信。
云珊想到那条链子就头皮发麻,某种意义上这对她来说就是上辈子的“遗物”了?不知道若是陌卓意知道前因后果,还笑不笑得出来,还会不会亲手给她戴上去?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