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卓意眉眼带笑，嗓音低沉地唤了一声，“珊珊。”
云珊浑身一颤，这个称呼耳熟得要命。她记得之前，陌卓意明明是直呼她全名的，她被这个前世的称呼搞得惶恐不安。她睁大圆溜溜的眼眸看向他，不敢回应。
“可是我现在只有钱。”陌卓意眉梢一挑，“全都送给你不要，你让我怎么办？”
云珊咬着嘴唇，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怎么和钱扯上了关系？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有钱的。”所以不要你的。
陌卓意倒是特别好奇，“哦？有多少？”
云珊认真想了想，之前的两万她基本没有怎么用，她认认真真地回道：“两万多……”
陌卓意没忍住，大笑起来。
云珊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知道他肯定在笑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茫然，两万多有什么好笑的吗？挺多的啊，何况《八个人的房间》这部电影拍完，等她拿到片酬就是个有钱人啦，供她和邓煜念完大学不成问题。
他们之间，显然对“有钱”这一概念的理解完全不同。陌卓意心中暗暗感叹，怎么有人这么傻。可是她的心再容易知足，也装不下一个他。他就算倾尽万贯家财，都入不了人家的眼。
陌卓意轻嗤一声，好歹还记得自己回来的目的，“你这件事，观望的人还有很多，想要舆论完全平息，要么尽数压制，要么就地反杀，你选哪一种？”
两种手段都极其粗暴，云珊望着他，轻声说道：“我都不选。”
陌卓意有些意外，一时没有吭声。
云珊也沉默不语，她如果想要那样鱼死网破的惨烈结果，当时录视频的时候，就会把曾经在舅舅家的孤苦可怜都讲出来。
陌卓意似乎还想说什么，云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邓煜打过来的。
云珊心中闪过万千念头，邓煜和邓煊不知道舅舅是外婆抱养的，家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外婆、舅舅还有她。
她本以为邓煜是来质问的，然而电话那头传来少年的声音，他极力压抑着强烈的情绪，“云珊，现在马上回家！就在原来房子不远的业林小区，503，来见奶奶最后一面！”
云珊握着手机没有拿稳，差点砸到地上，被陌卓意急忙接住。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已经从眼眶里滑落。
云珊哆哆嗦嗦地从陌卓意手里抢回手机，想要订机票，然而手抖得太厉害，急得她哭得更凶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对，前世外婆也做了心脏手术，可是直到第二年六月才去世，这辈子怎么会……是她重生带来的偏差吗？如果重生一定要付出代价，能不能换她自己承受，为什么是她的外婆？
陌卓意冷静地问道：“订哪里的机票？”
“H市。”
“好，你换件衣服，我带你回去。”陌卓意不拖泥带水，先出去，帮她带上门。
门很快再次打开，云珊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陌卓意已经打过电话，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去机场。”
飞机起飞的时候，云珊已经停止了哭泣，微红的眼睛望着窗外的皑皑白云。
陌卓意通过只言片语，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珊珊，难过的话就跟我说说，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云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做错了吗？”她改变许多前尘往事，她没有再当陌卓意的情人，保住了自己的腿，成功进入了演艺圈。可是这一切的代价，却是外婆少活了半年。
陌卓意握住她的手，那双小手冰凉，没有一丝温热。他的眼神温柔，轻声道：“珊珊不会做错的。如果真有业障，要惩罚也是先惩罚我这样的人。”如果要死，他也一定会死在她前头。
“不是的。”云珊小声说着，“都是我的错……”
她早就知道蝴蝶效应的影响，有得必有失，可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改变了。第二次……她已经第二次经历外婆的离开。
云珊感觉心口钝钝的痛，这一刻她恍然记起，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如此恨陌卓意，为什么会决定永远不爱他。
她记得上辈子那年的六月，她不愿意陌卓意碰她，他不依不饶，她急了把他的脸挠出一道红痕，从眉骨到脸颊。
陌卓意气笑了，看上去十足地恶劣，把人翻过来，一巴掌打在她臀上。他下手不重，根本舍不得真的打她，“老子明天还要开会，你说怎么见人，嗯？”
云珊被打懵了，更是因为羞耻，“是你自己……”
“我的女人，还碰不得了？”
云珊和他争论简直是对牛弹琴，她羞得快哭出来了，“你知道我不愿意的，我又不喜欢你，我可以挣钱还给你，外婆的手术费和医药费我都记着，我以后……”
男人沉默片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哭。”
云珊眼神迷茫疑惑，愣愣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淡淡的水汽，“什么事呀？”
“你会哭吗？”陌卓意低声问道。
云珊有点害怕，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为什么会哭？”
“你哭的话，我也会难过。”陌卓意脸上的红痕渗出点点血迹，墨黑的眼睛盯着她，平静说道：“你外婆去世了，在三天前。”
云珊眨了眨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努力扯了扯嘴角，“陌卓意，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我会生气的。”
陌卓意移开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他艰难地开口，“不是在开玩笑。”
云珊眼眶微红，泪水没有落下，身体却抖得厉害。陌卓意不肯放开她，云珊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狠，云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轻脆的一声响后，陌卓意偏着脸，面无表情用拇指抹过唇角，脸上那条被她抓出来的伤痕火辣辣的疼。
陌卓意转过头，凝视着她，眼眸深处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三天……已经三天了！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整整三天，他照样跟逗猫儿一样逗着她玩，隐瞒她，只因贪图她带来的欢愉，她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陌卓意蹲在她的身前，直视她的眼睛，“现在你知道了，你会离开吗？”
她之所以会留在他身边，都是为了她的外婆。陌卓意清楚地知道，让云珊妥协的不是学校里的流言蜚语，而是她害怕把她养大的外婆因为延误治疗死去。现在她的外婆没了，她是不是打算离开他了？
他再也碰不着她，摸不到她，看不见她早晨给花浇水，看不到她和苏姨说话时温柔的笑，听不见她软软地说“你好烦啊”，听不到她娇娇地喊陌卓意……
她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涌出来，不住地往下落。三天！至亲之人死去三天，她却一无所知，她连外婆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还在问她会不会离开？会的，当然会，她恨死他了。
“陌卓意。”云珊呜咽道：“如果不是我刚刚提到外婆，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陌卓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显然是默认了能骗多久就骗多久。
云珊擦干眼泪，“你真可怕。”也真可怜。
她站起身，陌卓意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火热，他还在执着地问：“你要离开了吗？”
云珊狠狠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她伤心欲绝，下了大力气。陌卓意僵了片刻，还是松开了，他不敢硬扯，怕她受伤。
陌卓意目送她下楼。云珊始终没有回头。
他忍了又忍，眼眸里暴戾与痛苦交织，最后还是没忍住，追了出去。
他不喜欢云珊在家穿鞋，此刻她没了理智，赤着脚往外跑。云珊走过别墅外的小径，莹白的脚上已经添了好几道伤痕。
陌卓意把她抱起来，她拼命地挣扎。他极不情愿地说道：“我送你回去看她。”
云珊终于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年陌卓意二十九岁，身上戾气尚浓，自私得可怕。
她原本想要好好对他的，他不仅帮过她，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对她过分的地方。哪怕只是作为一场交易，雇主陌卓意也没有苛待过她，至少他对她迷恋得不得了。
云珊曾想过，陪他一天，那就真诚待他一天，哪怕给不了他爱情，也会给予善意。他温柔一点，她也会回以同样的温情。这样也许几年以后，她离开了，彼此都可以好好生活。
可是此刻云珊在他怀里，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她的心逐渐变冷。
男人眉眼如刀刻，轮廓棱角锋利，一副无情冷漠的模样。他薄唇紧抿，将她抱得很稳。
云珊瞪着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他究竟多么自私，才会连这种事都隐瞒。又是多么无情，才能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整整三天，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云珊声音嘶哑，“我恨你。”
陌卓意的手臂颤抖了一下，紧抱着她不放。
“我恨你……”
陌卓意咬着牙，“别说了！你别说了！”
云珊当真没有再说，轻轻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得知失去外婆这一天，不仅失去了亲情，也失去了爱情的可能性。
云珊那年二十岁，是她与陌卓意相识的第一年。她恨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他，不是因为后来的谢雨涵，也不是因为情人的名分让人耻辱。
一切恨意，都是从得知外婆离世那天开始。终其一生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