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二楼餐厅,屠墨初跷着腿抽烟。
华志鹏请客,纪恒伟在窗边哭。
华志鹏哈哈大笑,“伟哥,喂,伟哥,别哭了啊,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纪恒伟边哭边擦眼镜,“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华志鹏简直要笑疯了,连屠墨初都不禁弯起嘴角,露出笑意。
纪恒伟真的太惨了。英语成绩华志鹏靠瞎猜乱蒙考了48分,纪恒伟认真考试才考了47分,纪恒伟一看差点哭晕过去。
偏偏华志鹏这货缺德,还把三张试卷带出来了,分别是屠墨初59,江达51,华志鹏48。他故意拿在纪恒伟面前晃,纪恒伟又哭上了。
“哈哈哈!”华志鹏笑得停不下来,他的新女朋友也在一旁捂着嘴笑。
江达看在纪恒伟每次做四份作业的功劳上,想要安慰一下,于是拿起自己的那张试卷,折了个纸飞机,“伟哥,成绩嘛,一张纸飞机的事。”他随手一扬,纸飞机飞了出去。
那纸飞机飘飘忽忽落进少女的怀里,景琳微怔。
一张精致瓷白的小脸,比乔慧更多几分娇美,澄澈的眼睛里荡漾着秋波,江达心头一跳,他回头看向屠墨初,“墨哥,那个……”他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六中校花叫什么名字。
上次夏令营江达眼里只有乔慧,进入丛林他们也没有任何交集。他吞吞吐吐半天,脸越来越红。
景琳走来,屠墨初的视线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眸,他的右手迅速垂下,在桌下扔了烟。
景琳站在门边,轻声喊道:“屠墨初。”声音温柔好听,连不懂风情的华志鹏都忍不住回了头。
他们日天日地一屋子人,在她清澈柔和的目光中,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你们的吗?”景琳拿着纸飞机,纸飞机的机翼上一个鲜红的51。
屠墨初嘴唇抿了抿,发展还有两张不及格的试卷摊在桌子上,他随手拿过杯子,压在分数上。这张试卷,他只做了一部分。他下次不会这样了。他站起身来,从景琳小手中接过纸飞机,丢给江达,“走吧。”
景琳跟在他身后,屠墨初带她上了楼。
华志鹏的女朋友问道:“她是谁啊?”
华志鹏一挑她下巴,“六中校花,美不美?”
“屠少喜欢她?”
华志鹏非常感兴趣,就连江达也抬起了眼睛,“怎么说?”
女生笑着移开试卷上的杯子,露出鲜红的59。
四楼网咖安静,有可以休息的舒服沙发。
屠墨初看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景琳真诚地表示感谢,“谢谢你救了景琥,我妈妈说我们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她想去看看你,可是你不住屠家了。”
屠墨初神色晦暗不明,视线落在红包上,没有接。
少女脸颊粉红,“嗯……红包不大,我家有些穷,你知道的,这是我爸妈的心意。”
屠墨初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他送钱。他知道自己在六中的名声应该不好,传言里他是个有钱人,然而她还是给了。屠墨初低声说道:“不用,我不缺钱。”
景琳眼神纯净,“好吧。”她把红包放回口袋,然后又拿出另一样东西。
屠墨初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突然心跳加快。
景琳的语调软软糯糯,询问他的意见,“这个可以收下吗?”一支烫伤膏,只卖几块钱。“你的手还疼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丝丝缕缕往他心里钻。屠墨初知道自己不该接受、不能接受,就像那个毫无分量的红包一样,他应该狠心拒绝。可他僵硬着身体,如鲠在喉,怎么都无法说出口,而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掌心的纹路袒露,屠墨初是断掌,据说这样的手掌打人很痛,却也吃苦耐劳。少年练拳击,指节分明,掌心还带着没消下去的红肿。
景琳把烫伤膏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以后不可以用那么烫的水洗手了,知不知道?”
屠墨初的声音低不可闻,“嗯。”
昨夜景琳替他绑气球时发现的,一联想到他房间地板上还冒着热气的水迹,她就全明白了,所以她跑了一趟学校医务室。
此时下午六点半了,景琳还没吃晚饭,八点之前她要赶回去上第一节晚自习。屠墨初知道她得走了。他握紧那支药膏,把它放进自己兜里。
“屠墨初再见,我回去了。”
他注视着她下楼,少女纤细的背影渐渐走远。
二楼雅间里的饭菜都凉了,屠墨初还没回来。
华志鹏心大,坏笑着说:“我们上楼找找啊。”
他们找到四楼,发现屠墨初站在窗前,手插在裤兜里,安静无言。少年如山一般沉默,一点也不像他们认识的墨哥。
华志鹏问道:“墨哥,还吃饭吗?”
屠墨初摇摇头,“不吃了。”
十月国庆节,普天同庆,学校也放了假。晚上下起雨来,小雨淅淅沥沥,却不能阻挡祖国的一片热闹气氛。
屠墨初换衣服时,一颗纽扣大小的东西掉了出来。他的神情有片刻凝滞,那个纽扣模样的遥控器,像是潘多拉魔盒,引诱着他去打开。
夏令营以后,他没有丢掉,却也没有再使用过。屠墨初把它捡起来,放在书桌上,转身去洗澡。他洗完了回来,目光却又一次胶着在它上面。
他没有经受住诱惑,他告诉自己,只听这一回。他打开蓝牙耳机。纽扣上的小光点在跳动,像他不规律的心跳,砸得胸口发疼。过去这么久,它依旧没有损毁。
耳机里短暂的电流声后,他听见林芳菲喊道:“琳琳,收一下衣服。”
少女柔声答道:“妈妈,收过了。”
林芳菲匆匆进屋,女儿在房间写作业,景琥在沙发上抱着小剑睡着了。
景琥蜷缩成一团,脸上带着泪痕,身上搭着景琳盖好的被子。他猛地惊醒,睁眼看到林芳菲,立刻扑到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
林芳菲被他雷鸣般的哭声吓到了,“怎么了?”
“我把姐姐的娃娃丢进了洗衣机,我不是故意的。”
林芳菲心头一跳,冲到阳台一看,衣服收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里一只熊猫玩偶被洗褪了色,棉絮已经外翻,破烂不堪。
林芳菲回头,见景琳摸了摸景琥的头。景琥更伤心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小熊猫脏了。”
林芳菲简直想把这个精力旺盛又瞎好心的熊孩子揍一顿,“这个娃娃陪了姐姐十来年了,你都得喊这小熊猫一声哥哥,你竟然丢洗衣机洗坏了!”
景琥睫毛湿漉漉的,他长得和景琳三分像,好似漂亮的瓷娃娃,他悲从中来,“对不起,熊猫大哥,景琥错了。”
景琳没忍住笑了,“好啦,姐姐没有怪你。”
林芳菲凶道:“你妈我怪你,过来挨打!”
景琥抽噎着挪过去,林芳菲给了他的小屁股一巴掌。景琥躲也不躲,挨了这一下,“我有零花钱,给姐姐买个一样的。”
这孩子调皮的时候让人头疼,懂事的时候又让人心疼。
林芳菲想说,十多年前的玩偶了,你小子去哪里买?景琳却摇了摇头,她心中虽然失落,但是也知道景琥并不是故意的,小孩子看起来比她还难过。
她拉着弟弟的小手,“好啊。不过姐姐不要小熊猫了,买只小兔子好不好?”
景琥揉揉眼睛,“姐姐喜欢小兔子吗?”
“对呀。”
“那我给姐姐买小兔子,我们幼儿园旁边就有卖!”
“谢谢小虎了。”
小孩子终于破涕而笑。
人声逐渐远去,屠墨初回神,把纽扣遥控器丢进垃圾桶,闭上眼睛。他静坐了很久,重新穿好衣服。秋夜微凉,他开着车,循着开门的玩具店一家家找。
他的车改装过,外人无法明显看出是残疾人适用的。他未满十八,驾照是“那些人”帮他搞定的,他们不在乎他年龄,只要他的能力出众,什么都可以办到。
手机里照片的像素不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不经意间回头,眼睛大大的,仿佛装满了漫天星辰。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布书包,上面挂着那个她一上课就喜欢无意识揪耳朵的小熊猫。屠墨初指给店主看,店主摇摇头,“没有。我们店里有更好看的,你要不要?”
屠墨初穿行在夜晚的城市。天空渐渐泛白,他揉着额头,这时才恍然醒悟,有些东西只会留在过往的岁月里,十多年过去,整座城市怕是再也寻不到一模一样的小熊猫了。
屠墨初抽了支烟清醒一下混沌的头脑,这时华志鹏打电话过来,“还在堇色呢,来不来?”
屠墨初嗓音沙哑,“来啊。”他都不知道这一夜在干什么,走了多少家店,又在疯魔地渴望着什么。他调转车头,去了“堇色”。
华志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昨晚玩太晚了就没回去,墨哥你也起这么早啊,咦?衣服怎么还湿了?”他探头往外一瞧,“没下雨了啊。”
屠墨初没有理会。他靠在沙发上,残肢隐隐作痛。那车虽然经过改装,却也经不住他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屠墨初叫了杯酒,烈酒入喉,他轻嗤一声,笑自己昨晚太蠢。窃听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用在他亲爸亲妈身上的时候,不是让他的心更冷了吗?怎么不知道长记性,还敢用在她身上。他昨晚到底在抽什么疯?他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华志鹏突然发现了新奇玩意,“那是什么时候安的啊?哈哈哈,娃娃机,夹得起来吗?”
华志鹏刚投了个币,还没开始夹呢,就见屠墨初大步走来,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出奇的沉默。
“找人把这个打开!”
“哦……啊?”华志鹏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这么简单粗暴!
他去问了前台,早班的前台说:“钥匙没在我这里,昨天安装的师傅晚些才能过来。”
华志鹏把前台的话如实转告了一遍。屠墨初紧抿着嘴唇,然后兑换了一百个币,一个个往里扔。
华志鹏目瞪口呆。
屠墨初之前没玩过,起初连娃娃的毛都碰不到,怎么都夹不出来。
华志鹏有有点看不下去了,“算了吧,你喜欢的话买一个安家里玩啊。”
第六十六次,屠墨初终于夹起来一只粉猪。华志鹏激动得不行,“厉害!厉害!”
屠墨初接着又兑换了一百个币,继续锲而不舍地夹。猴子、兔子、小鹿……一个又一个被夹出来。
华志鹏从围观到绝望,这是干嘛?要夹空吗?墨哥什么鬼爱好?
江达来了,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娃娃,也愣了许久,“墨哥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走火入魔了,感得觉有五百多次了。”手不嫌疼吗?机器都要被玩坏了。
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终于掉落出来。屠墨初捡起它,往外走。
华志鹏怀疑自己今天没睡醒,“见鬼了,站了一早上,就为了看墨哥夹一个没有巴掌大的小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