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快结束前，林芳菲和景琳带着景琥去陈美希家串门。
陈峻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家送去了东西，林芳菲则把她做的香肠给陈家送来。
林芳菲在客厅和林芬聊天，景琥在一旁玩自己的。
陈美希年后也十七岁了，她如今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没了故作骄矜的姿态，变得稳重娴静起来。
陈美希切好苹果，和景琳一起吃，“人真是奇怪，明明你妈和我妈比了大半辈子，心里不知道多嫌弃对方，结果我家一搬走，逢年过节还要互相串门。”
景琳噗嗤一声笑了。
陈美希有些无奈，“送你们家那瓶酒是我妈特意嘱咐要带的，我爸可没那脑子。我妈这人吧，嘴巴不讨喜，可能也正是如此，大半辈子也就阿姨一个朋友。”
景琳点点头，“我妈妈今年也在念叨，你们家搬走了，过年都冷清了不少。”
陈美希问道：“屠叔叔家也搬走了吧？”
“是啊。”
陈美希和景琳都念六中，因为不是一个班，平时学校里很少见面。不过年前那个重大的“作弊”事件，陈美希自然也听说了。“屠叔叔搬家，屠墨初没跟着一起吗？”
景琳轻轻回答，“嗯。”
两个女孩子都陷入沉默。毕竟屠家的那些事，当初的老邻居都清楚。
陈美希想了想，“屠墨初的妈妈呢？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方阿姨的消息。”
景琳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雾气朦胧了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我也不知道，她再婚了，应该有了新的家庭。”
失去家的，只有屠墨初一个人。
陈美希转身，在柜子里找出一个小猪存钱罐。她哗啦啦往外倒出一堆纸币硬币，“我每年过年的压岁钱都给我妈了，现在只有这些，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你带给他吧。”
景琳把钱装回去，“美希你留着自己花吧，屠墨初不会要的。”
陈美希一想到屠墨初那又臭又硬的脾气，不禁叹了口气，“也是。”
两个女孩子聊了一会儿，陈美希突然说道：“前段时间，我妈说带我去认识个人，其实是相亲。”
景琳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陈美希倒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我不去的话怕我妈会不高兴，她这个人……心眼不坏。我去看了看，那个男生比我大两岁，叫费鑫。我不喜欢他，他明明瞧不起我们家攀附富贵的行为，却还是一脸假笑着寒暄。”她说起“攀附富贵”时十分坦诚，长大了胸襟倒是变得分外宽广。
陈美希眉头轻蹙，“现在这个年代哪还流行相亲啊，我答应去就像我妈说的当认识个朋友，可是我妈对费鑫很满意。她说费家的子孙根正苗红，非要让我多接触接触。”
景琳疑惑，“根正苗红？”
陈美希解释道：“费家在A市很有威望，本家出过很多出色的军官，后来从商也是做得风生水起，非常有钱。费鑫他们家是费家远亲，但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一回N市也成了香饽饽。”
景琳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怪怪的，然而因为记忆停在了高三，又改变了那么多，她已经不再刻意参考从前的记忆了。
景琳只能向陈美希建议，“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你好好和林芬阿姨说，她能理解的。”
“我会的。”
景琳回到小区，遇见了杨成杰。
“林姨，景琳。”
“是杨军啊，吃饭了吗？”
杨成杰点点头，又强调道：“我叫杨成杰了。”
“哦哦，林姨记性不好，忘了。”
景琳见他别扭地欲言又止，只好对林芳菲说：“妈，我和杨成杰说会儿话。”
林芳菲带着景琥上楼了。
杨成杰的小眼神闪啊闪，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去陈美希家里，你们都聊什么啊？”
景琳直接告诉了他，“美希跟我说，她妈妈带她去相亲了。”
“什么？！”胖胖的少年险些一跳三尺高，“相亲？她才多大就相亲？”他的声音敦厚，穿透力却丝毫不弱。
景琳也感觉无奈，“我们都这么想，但是林阿姨不这样想，她觉得那个男孩子很优秀，早点认识一下挺好的。”
杨成杰愣住了，神情失落，慢慢地垂下头。
他看自己的手，又宽又大，满是赘肉，他的肚子脸颊也都有很多肉，除了爱吃，还有先天的家族遗传。他家家境一般，他爸爸是普通工薪阶层，他也不算聪明，成绩不好，去念了职高学汽修技术。
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他虽然不喜欢别人捂着嘴小声谈论他的身材，但是他装作乐天派，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人这一生，好多事情迫不得已。
杨成杰把怀里的红薯干分给景琳，“景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个你和景琥拿去吃吧。”
景琳怎么能白白要他的东西，她摇摇头，“谢谢你，我家还有很多年货没吃完呢，你要是喜欢，我待会儿给你拿些来。”
杨成杰沉默不语，他闷头把刚买的零食扔进了垃圾桶里。他也不想这么贪吃，他也不想这么胖的。
景琳不解地望着他，少女站在雪地里，如同美丽易碎的瓷娃娃。
杨成杰突然问道：“景琳，如果……我是说如果，屠墨初喜欢你，你会接受他吗？”
景琳的脸一下红了，“你、你问这个干嘛？”
“你告诉我，你嫌弃他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他？”景琳的眼神干净，像是透明的冰化成了水，没有一点杂质。
杨成杰咬牙，“他没有腿！”那是一辈子的缺陷你懂不懂？
景琳脸上的笑也浅了，她垂下长睫，“很多人有健康的腿，但他们都不是屠墨初。”
屠墨初不是怪物，他只是小时候比其他孩子都不幸而已。这世上健康的人那么多，她却没有喜欢他们的理由，他们都不是屠墨初啊。
杨成杰震惊地盯着她，“你……”
景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杨成杰又不是傻子，她这么维护屠墨初，哪怕不确定，杨成杰也能明白她对屠墨初的感觉。
景琳转身往家走。
杨成杰等她都要走到楼梯口了，又喊住她，“景琳，你很好……”他诚恳地说道：“就是因为你太好了，屠墨初一定不敢喜欢你。”
景琳有些震惊地回过头，她小脸茫然，没有听懂少年的意思。
杨成杰握紧拳头，“有缺陷的人，哪怕脸上表现得不在乎，心里却会很自卑。我刚刚只是假设，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他一起长大，虽然我小时候讨人嫌，但是我现在对他没有成见，不过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打扰你。如果有可能，请你对他好一点吧，我们这样的……不，他、他向前走一步都很不容易。”
他说完，也不管景琳什么反应，调头往家跑。他长大后倒是能理解几分屠墨初了，对那个冷淡的少年再也讨厌不起来。
景琳站在雪地里，抬眸远望，小区门口的梅树曾被大风吹倒，后来又被居民们扶起来，好好养护。它在冰天雪地里，凌寒独自开放。
那些曾经不明了的事情，屠墨初一年多前的离开，他莫名其妙的生气，还说是她的哥哥，种种一切，就像玻璃窗上的雾气，用手指抹开，变得清晰。
“屠墨初一定不敢喜欢你。”
积雪融化，景琳进入高二下学期。
三月春回大地，化雪时最冷。因为高二要补课，学校提前开学。学习仿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听说今年的暑假也不会像去年放那么久，顶多有一个短短的“高温假”。
夜里，周丽娜在床上拿着手机看小说，她怕宿舍阿姨查寝，闷在被子里，看得停不下来，经常熬到凌晨两三点。
高中时期迷上看小说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周丽娜也很痛苦，但她管不住自己打开手机页面的手。
周丽娜最近迷上军旅高干文，和景琳聊天时问道：“你以后想嫁给军官吗？又高又帅又酷的那种！”
景琳摇摇头。
周丽娜又问：“那你喜欢什么职业？医生？律师？还是老师……师生文很带感啊！”
景琳小脸正经，“周丽娜，你不要看人兽文。”
“……”周丽娜想捏捏这张又认真又呆萌的脸。
景琳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呀，琳琳，你竟然逗我，看我的九阴白骨爪！”
两人闹了一阵，景琳突然想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费航，他不曾出现于她的生活，却在秘密本子里留存了十来年，以至于，她对军旅高干都没有好感。
她喜欢的人，冷漠又敏感，桀骜却自卑。
景琳还惦记着要把围巾和手套还给屠墨初，她已经洗好晾干。然而开学后忙碌的学习节奏让她措手不及，她不属于特别聪明的人，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保持住目前的好成绩。
等到五月初，N市才彻底变得温暖，夏天也快到了。学校晚自习甚至还多加了一节，等到劳动节回来就有午睡时间了。
五月三十号屠墨初成年的日子，成人礼是每个人一生中的重要时刻。这段时间景琳抽空就在想，到底送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屠墨初活得毫无趣味，景琳知道他讨厌什么，讨厌过于刺眼光线和噪声，讨厌芹菜和火腿肠，可是他喜欢什么，景琳却完全想不到。
景琳小时候习惯送他小玩具，但是也没见屠墨初玩过。而且她没多少钱，也买不起特别贵重的礼物。
想起周丽娜上次说过，她也有个竹马，景琳决定请教一下她。
“男生十八岁生日啊？”周丽娜想了想，然后坏笑道：“琳琳，送初吻啊！”
景琳瞬间懵了。
周丽娜性子欢脱，“小白兔，白又白，亲一亲，真可爱。”
景琳脸颊绯红，“我是在认真问你。”
周丽娜感觉自己侦探人品爆发，洞察了真相，“哼，你还想骗我！大家都知道柏炜五月份过生日。咱们班的好多女生都在准备礼物，我跟你说，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成人礼送初吻能相亲相爱一辈子。”
景琳震惊了，“哪本小说写的？”
周丽娜点开手机屏幕，“本人写的小说！看见没，《大佬的小甜妻》。”
景琳一言难尽，周丽娜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周丽娜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你要是喜欢柏炜，就捧住他脸亲一下。你可是景琳，是全校的梦中情人，你亲一下，甭管是谁，都是你的。柏炜本来就对你有好感，这事稳得一批。不过一定要悄悄的，我们学校不允许早恋的。”
景琳根本不知道柏炜生日在五月，可她也没法解释她是要给谁准备礼物。
她把脸埋在手臂间，回想着杨成杰的说法，屠墨初不敢喜欢她……还有初吻什么的，听起来好不靠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