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在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如果初时是她主动,后来就是他意乱情迷的错。她的吻很干净,只有唇和唇简单的触碰,但他……
屠墨初靠在树干上。这棵树不知道在六中存在了多少年,建校之初它被移植过来就已是一棵大树。
他记得她的眼神,迷茫、懵懂、欢喜又害羞,那是一个不满十七岁少女的眼睛,纯粹干净。
他五岁认识她,知道她接触的异性并不多,或许她连喜欢、好感和信赖都界限模糊。
他疯狂痴迷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屠墨初想,他能给她什么呢?
是年少时一场柏拉图的恋爱?还是几年后一场畸形的婚姻?如果是恋爱,有比他更温柔更适合更懂浪漫的人,如果是婚姻……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他的家庭满是疮痍,甚至他都已经忘了家人之间应该如何相处,不知道怎么去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而且他的身体……如此丑陋。她看见的都只是他强撑起来的表面光鲜。她让人爱怜,又让人挣扎。他想用一切去爱她,可他一无所有。
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就不该去招惹她,在她心里留下这些记忆,这样她才能毫无负担地去与更好的人相遇。
天亮了,露水沾湿屠墨初的衬衫。他眉头紧锁,从六中走出来。
最糟糕的是,景琳还在生气。是不喜欢他的……冒犯?还是他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如果是前者,她要怎么惩罚他都可以。如果是后者,假如真的是后者,她愿意的话,他会做到最好,给年少的她一场美好的恋爱。纵然最后她不再爱他、离开他,他也把他的所有送给她。
屠墨初生日这天,他很少这么早来教室。天刚刚大亮,教室里只有奋笔疾书一个身影。
“纪恒伟。”
写作业的纪恒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墨哥?你今天这么早啊。”
“嗯。”
纪恒伟每天六点钟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写完前一天的作业。写好以后抄三份,把四个人的作业准备好。但是屠墨初自从考了第一以后,就不用他抄那一份了,于是之后他每天只用抄两份,华志鹏和江达的。
这样的习惯维持了许久,屠墨初起初不用纪恒伟写自己那份,可是纪恒伟坚持,“反正我都要写两份,再多写一份也没关系。墨哥,你如果不交作业的话,老师会对你印象不好。”屠墨初无所谓,没想到纪恒伟一写竟不知不觉写到了高二下学期。
纪恒伟无疑是班上最勤奋的学生,然而他和华志鹏他们坐在一起,成了老师眼中的差生。他兢兢业业地写作业,怕交不上来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在大多数老师眼中,从坐在这个位置开始他就是个成绩不好的问题学生。所以无论他多么努力,都得不到认可。
因为学得一般,写作业也慢,第二天总要补前一天的知识,纪恒伟陷入恶性循环里无法自拔。
屠墨初坐到自己座位上,望了一眼纪恒伟。
快两年了。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跟华志鹏和江达不一样,而是纪恒伟这类人。
纪恒伟喜欢学习,在外人眼里很可笑,甚至因为很少及格一直被嘲笑。他喜欢学习,在旁人看来是甚至是亵渎了学习的神圣,可是纪恒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而屠墨初……他喜欢景琳,比纪恒伟喜欢学习还要笨拙地认真地喜欢景琳。可是一旦被人知道,对景琳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亵渎呢?
“纪恒伟,你想去哪所大学?”
纪恒伟没想到有一天墨哥会问他这种问题,他眼里满是憧憬,“想去剑桥。”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笑出了声。但屠墨初不会嘲笑他,因为他喜欢的……也是一辈子都难以接近的远在云端的姑娘。
“为什么是剑桥?”
“以前学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就觉得,我有一天一定要去剑桥读书,我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考过去。”
“万一明年考不上呢?”
纪恒伟神情坚定,“一年考不上,那就两年,两年考不上,就用十年。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成为剑桥学子!”
纪恒伟说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他忍不住偷偷看屠墨初的表情,会不会笑他自不量力呢?
而屠墨初沉默片刻后,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会爱她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即便她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爱她是他一个人的坚持。
纪恒伟说得有些兴奋,“墨哥,你肯定能考上剑桥,我查过资料,你绝对可以!”他准备向屠墨初方位安利剑桥大学的道:“闭嘴,聒噪。”
纪恒伟,“……”
屠墨初才不会去什么剑桥,他要守着他的小太阳。
华志鹏和江达日上三竿才来,正好遇到数学课代表收作业。纪恒伟熟练地递过去,照常没写屠墨初那份。课代表又问屠墨初要作业。
“没写。”屠墨初这两天哪有心思写作业。
数学课代表悄悄把屠墨初的名字登记上去,一溜烟跑了。
屠墨初没心情搭理。
华志鹏兴致勃勃地说道:“墨哥,今天你生日啊,干脆我们翘课呗,去堇色玩好不好?对了,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买。”
屠墨初严肃回道:“安分点。”
华志鹏知道这时跑不成了,他是真不喜欢听老师讲课。只有纪恒伟一个人听得津津有味,老师嘚嘚嘚,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天书玩意儿,他无聊玩手机,手机还很可能被收走,烦。
倒是江达观察了一下屠墨初的神色,看起来挺正常,他不禁怀疑,难道是物极必反,墨哥不会受到的刺激太大,反而正常了吧?
然而下午,大家都老老实实来上课,却发现屠墨初没来。华志鹏一脸无语。
校花献吻的八卦不攻自破,据柏炜的朋友透露,景琳的确没有送生日礼物。大家没有吃到瓜,难免失望。
另一件事让景琳很尴尬,柏炜的朋友向建伤得不轻。
先是去了医务室,结果校医让他们送医院。校医说:“这伤我可治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打架怎么下手没个轻重,弄得跟专业拳击手打出来的伤差不多,人赶紧带走!”
一群少年又急急忙忙带着伤员往医院转移。
景琳十分愧疚。昨天是柏炜的十八岁生日,他也真是倒霉,因为谣言,生日聚会都泡汤了。
景琳这天的假早就请好了,现在没有去找屠墨初,而是去医院探病。屠墨初捅出来的篓子,总得有人解决。
毕竟要去探望病人,景琳买了水果鲜花,提前和柏炜联系好,问了住在哪家医院哪间病房。
柏炜一大早也来了医院,虽然和向建关系一般,但是人家毕竟是和他在一起时出的事,他不放心,也请了假来探望向建。
柏炜到得早,在病房外接了景琳,“你别放在上,这件事也是向建嘴里不干净惹的祸。”
见景琳不解,柏炜这才知道她没听到他们昨天说的话。
少女容颜清丽,在午后阳光下安宁好看。
柏炜心间苦涩,他故作轻松地笑着问道:“昨天打人那个,是你喜欢的人?”
景琳没想到柏炜会问得如此直白,她脸颊微红没有回答,毕竟她和柏炜还没有熟到她喜欢谁要跟他说一声的地步。
景琳沉默片刻,说道:“向建伤得这么严重,我总得去给他道个歉。”
柏炜点头,他不能替向建做决定。
景琳正准备进病房,却看见楼梯口出现一个挺拔高大的少年。他穿着白衬衫,扣子严谨地扣好最上面一颗。
柏炜看到这人,立刻想到他昨晚打架时的狠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景琳还在气屠墨初,不太想和他说话。
屠墨初猜到她会来这里。他走过去,低声说道:“我去道歉,你等等我。”
景琳抬眸看向屠墨初,柏炜也看过去。这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给人低头的,他应该是那种哪怕快被人打死了,也要吐出带血牙齿啐对方一口的人。
屠墨初打开病房门进去,向建的脸上肿得老高。
屠墨初拿出准备好的医药费,“对不起。”
病房里外都格外安静。
景琳第一次见屠墨初给人道歉。
向建也吓到了,看到来人是他就想往被子里躲,总觉得屠墨初会一拳打过来。
屠墨初声音低沉,“打人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如果你还说那种话,我见一次打一次,绝对比这回更严重。”
向建,“……”他连医药费都不敢要了。
屠墨初把钱放下,对景琳说:“好了,走吧。”
景琳现在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那个缠绵的吻,明明是他……好吧,她已经决定忘了。
她把水果鲜花留下,快步走出医院。
外面空气清新,大街上行人来往。太阳并不炙热,晒得人懒洋洋的很舒服。
景琳还记得屠墨初说让她忘掉,就算他今天过生日,也不能抵消她心里的气愤懊恼。那是她的……初吻。
景琳咬着牙往公交站跑,请的假还有一下午,回家也比对着他生闷气好。
屠墨初不喜欢跑步,他的假肢跑起来会痛,而且跑步的姿势也有些不够自然。然而他两次跑步,都与她有关,一次是马拉松,一次是因为她生气了。
屠墨初追上她,手掌轻轻扶在她肩膀,“景琳。”
她抬头,到底年纪不大,少女的怨气满满,不肯妥协,要去掰开他手。
屠墨初顺从地放下手,“你听我说好不好?”少年嗓音柔和,“是我不对,让你生气了。”
景琳的委屈在这一声道歉中蔓延开来,又悄无声息地消散。
屠墨初专注地凝望着她,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中国女性的平均寿命大概是77岁,你今年才十七,还没有走完人生的四分之一。你以后会读大学,会遇见很多精彩的人,也会有……很多不错的异性。你的眼界会变得开阔,喜好也会改变。”
公交站台就在不远处,阳光洒下,人行道边投下清凉的树荫。
屠墨初温柔地看着她,“琳琳,你还年轻,不知道我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景琳本来非常非常生他的气,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平静直白地把自己的缺陷讲给她听,这明明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她的眼眶蓦然红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糟糕……人的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也许下一刻她就会发现,很多人都比他好。
景琳眼里盈满泪水。屠墨初叹息一声,指腹轻轻擦拭她的眼尾,“不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景琳哽咽道:“不会,不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总之我就是知道。”
真是世上最傻的话。他能给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