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琳大学最后一年的冬天,屠墨初带着她回N市过年。
N市下了特别大的雪,整座城市被雪花覆盖,银装素裹,空气里满是凛冽的寒意。
林芳菲不愿离开老房子,住得久了,这里就是他们的根。
过年了,景家外面挂了火红喜庆的灯笼。林芳菲知道他们要回来高兴极了,特地做好了腊肉。
年前,卖豆腐的刘奶奶死了丈夫,据说眼睛看不见的老爷子前一天刚走,刘奶奶第二天就跟着咽了气。两个老人相依,外面大雪纷飞,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早已僵硬冰冷。
老小区这边的居民都觉得同情惋惜,刘奶奶年轻时也是老家村里长相标致的姑娘,后来嫁给了瞎眼的丈夫,操劳半辈子,辛辛苦苦天不亮就要做豆腐卖豆腐。刘奶奶照顾自己男人不辞辛苦,逢人满脸带笑。丈夫没了,她第二天便也跟着去了。
两位老人无儿无女,后事都没人安排,大家主动募集资金安葬他们。两个人,一座坟。
景琳和屠墨初也一起去吊唁。
回来的路上,有人唏嘘道:“也不知道刘奶奶图什么,伺候了大半辈子,死也跟着去。过得这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老了还没人送终。”
屠墨初看着远处飘落的雪花,陷入沉默。景琳握住他的手,他的体温高,而景琳的小手冰凉,他顺势回握她的手,放到自己口袋里暖着。
景琳抬头看他,“你在想什么?我不许你瞎想。”
屠墨初低眸,“在想今年过年雪这么大,带你出去堆个雪人。”
景琳被带着转移了话题,“你的手真暖和啊,好像一年四季都是暖的。”她觉得神奇,明明是冷冰冰的性格,可是体温比许多人都要高。
屠墨初笑了笑,牵着她回家。
旧小区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梅花开了,馥郁芬芳。
今年旧小区的邻居们依然相互串门送礼,唯独缺了陈美希。林芬过来拜访时,喜滋滋地说:“我家美希今年去费鑫老家过年。”
大家都知道先前陈美希订了婚,然而此刻还是有些怔愣。费家没落了,并没有影响到远亲费鑫家里。
景琳倒是见到了杨成杰。她差点没有认出来,杨成杰已经瘦了下来,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像以前一样爱笑。
杨成杰拍了拍屠墨初的肩膀,“我真羡慕你。”
屠墨初淡淡看了他一眼,“外面说。”
杨成杰点点头。
屠墨初回头,看着感兴趣得不行的小妻子,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什么都好奇?”
景琳转过脸,“不好奇,不听。”
屠墨初弯起嘴角,和杨成杰出去了。
景琳等他走了,眼巴巴地望过去,聊什么呢?这么神秘……
后来听杨叔抱怨说,杨成杰年都还没过完,就又去公司上班了。景琳总觉得和屠墨初有关,然而男人淡定地敲着键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那时候虽然说了不好奇,可是现在简直好奇死了。
景琳趴在他腿上撒娇,“老公呀。”
屠墨初微微一愣,分了一丝眼风给她,忍住笑意,又转过头继续敲代码挣外快去了,要好好养自己的小娇妻。
景琳扭来扭去,一刻也不安分,他那么聪明,希望他能早点明白自己的意思。
屠墨初视而不见。
外面下着雪,过年期间夫妻俩住在景家的老房子,林芳菲还特地给他们铺了新棉被。只不过有些不方便的是老房子不隔音,晚上只能老老实实睡觉,否则被隔壁的父母听到,实在是件尴尬的事。
他们住的是景琳以前的闺房,昨晚景琳不老实,觉得回了老家的屠墨初严肃又刻板,一点儿都没有在家温柔。她故意撩他,撩到屠墨初忍不住压过来,她又咯咯地笑,“我爸妈还在隔壁呢。”搞得屠墨初额头青筋直跳,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今晚换她想知道陈美希和杨成杰的事了,偏偏屠墨初沉迷于工作,平静说道:“天冷,自己去睡觉,我把这部分做完。”
景琳气闷,一口咬在他的腿上,虽然力道不大,但是屠墨初假肢脱了,还是被她咬得一僵。他轻轻掐着她脸蛋儿,“起来。”
景琳含糊道:“你和杨成杰说什么了?他年都不过就走了。”
屠墨初轻描淡写,“好奇啊?”
景琳的下巴搁在他的腿上,觉得他真是蔫坏,他肯定还在记仇,屠墨初明明心思敏锐,这次就是存心拿话堵她。景琳眼珠一转,伸手去摸他的残肢。
屠墨初截住她手,握得紧紧的,“不许乱摸,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景琳仰头看他,“你今天格外的小气。”
屠墨初无奈道:“胡说。”
景琳眼睛弯起,笑吟吟的模样,“你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气啊?”
屠墨初不肯承认,“没有。”
景琳看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脸,特别想笑,“我算算,我放假前在期末考试,加上回来了以后,一共有多少天了来着?”
屠墨初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
景琳莫名觉得他这样好有趣,还有点可爱,她大着胆子低声说:“我们轻点,不出声。你先给我讲讲美希的事,好不好?”
屠墨初咬着后槽牙,沉默不语,瞳孔漆黑深邃。
景琳心里笑开了花,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小脸白净动人,清澈的眼眸里分明是在玩闹的笑意。
屠墨初猛地合上电脑,捂住她嘴,“不许乱叫,反正被听到了,丢脸一起丢脸。”
窗外落下厚厚的一层白色大雪,屋里温暖如春,她眼中水汽氤氲……
最近几年,景家不兴守岁了。凌晨,鞭炮声次第响起,吵醒了沉睡的人。
屠墨初笑着表扬她,“真乖。”还真是因为害羞一声没吭,又舍不得咬他,看着可怜又可人。
他抱着景琳翻了个身,在鞭炮声中,凑到她的耳边,哑声给她讲杨成杰和陈美希的事情。
“我坐牢之前,拜托杨成杰好好照顾你们家,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创业。他收了钱,却没有动,人品倒是不错。杨成杰有肥胖基因,他减肥比许多人困难,然而这几年,他天天坚持,不曾放弃。可是事业上,他有技术,却只能给人打工。”
“我猜他一直守在N市,也是因为放不下陈美希。”费鑫不是什么好男人,杨成杰估计也明白,更不敢离开。
“他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曾经那笔钱我没收回来,于是我跟他说,让他自己试着干,将来要是成了,给我一半股份,要是不成,他赔一部分钱给我。”总得拼一个未来,不能遥遥无期等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鞭炮声噼里啪啦。景琳有些无法理解,“你们男人好奇怪,又不是非得大富大贵才能过一辈子。”
屠墨初只是微笑,没有说话。确实并不需要大富大贵,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多个筹码,才不至于那么卑微。单单爱情养不活他家宝贝,还得要面包。
刘奶奶死的事情,对他的触动很大。屠墨初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避孕了,生个宝宝,嗯?”
景琳红着脸问:“你喜欢孩子吗?”
屠墨初想了想,“不知道。”
“不知道?”
他没有什么和小孩相处的经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小孩不太容易喜欢他。今年过年,他给景琥发了个大红包,小舅子才别扭地说了声谢谢姐夫。屠家麒也有些怕他。屠墨初本来和小孩接触的机会不多,而且他还是孩子的时候,都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但是如果这世上,有人与她有相似的眉眼、相近的血缘,他肯定会情不自禁地变得温柔。
这一夜鹅毛大雪飘飞,屠墨初望着窗外,他突然希望景琳没有自己爱得深,期望他不是她的全部,这样即使有一天他先走了,还有孩子替他照顾她,她能把爱分给其他人。听说母爱胜过世间一切感情,这样她依然可以好好活下去,不像刘奶奶那样,在冰天雪地里死去。
屠墨初珍视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这一辈子,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你若先走,我随后就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景琳毕业时已是阳光灿烂的六月,她穿着民国旗袍,撑着一把油纸伞,和室友一起拍毕业照片。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渐渐有了成熟的轮廓。
吴茉雨靠近景琳,笑着说道:“看着你啊,就看见了爱情的模样。”
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现在耳鬓厮磨一如当初。走过千帆,远不及最初就捧在掌心呵护的纯真。这些年吴茉雨遇见了很多人,可是分分合合,却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到底是经过多少磨砺,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才能把心靠得那么近?
屠墨初过来参加景琳的毕业典礼,特地穿了西装。他平时工作不用穿这样正式的衣服,太过累赘。
他一走进校园,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屠教授在A大也算是名人了,他穿着西装格外帅气,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景琳回头看见了他。她以为他最近忙科研所的工作,没有时间,没想到他闷不吭声地过来接她。她飞扑过去,屠墨初抱住她,自然地帮她拿过装饰的油纸伞。
景琳的声音清脆喜悦,“我毕业了!”
屠墨初露了浅浅的笑意。
花开绚烂,他西装革履,高大英俊,她一身民国学生旗袍,婉约动人。落英缤纷中,美得好似一幅画。
许多人都悄悄看过去。屠墨初打开油纸伞往下一压,伞下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
景琳听见他的男人低声说道:“小景医生,恭喜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