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和两万块钱放在安宏图的面前,高南安斜坐在炕沿上,拐倚在门边。
信是安宏图亲笔写的举报信,现在物归原主。
钱是高南安跟张庆三要的。
六千还是两万对于张庆三来说没太大区别,既然讲和,就要有讲和的态度。
两万这个数字刚刚好,太多了反而不美。
大半个月不见,安宏图双颊凹陷、瘦了不少,本来油亮的蘑菇头也枯草一般的黯哑凌乱。
“高南安,我不怕你们!”安宏图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低吼着,“这算什么?啊?!”
“首先,这事儿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高南安面无表情的先撇开关系,“我是听了李老师的事儿,特意跑去帮你要的这些……”
安宏图绷着脸瞪着他。
“张庆三答应帮你联系去吉春11高复读,”高南安冲着钱努努嘴,“其中六千是借读费,剩下的是你一年的生活费。”
“他怕了!他怕了!”安宏图哈哈大笑,“可我不怕!不怕!”
“是,他是怕了你了~”高南安摇头笑笑,“只要你也学李老师那样,脱光了挂门框上……”
安宏图咻咻的喘着粗气。
“张庆三兴许会免职、兴许会提前退休,到底什么结果,到时候叔叔阿姨给你烧纸的时候肯定会念叨给你听……”高南安长叹一声,补充道,“他们一定会一边哭一边念叨给你听。你做事就为了解气,不算收益、不计成本吗?!”
安宏图低着头不说话了。
“如果你没有上吊的决心,那何不接受这些?”高南安微微探身,“人家只是给你点补偿,又没说你接受补偿之后就不能接着告了……”
“真的?”安宏图抬起头。
“他现在不怕你告,就怕你也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他就彻底说不清楚了。”高南安摇摇头,“事儿啊,你没看明白~~现在最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就是他~”
“你说李老师是……”安宏图小脸煞白。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知道重读班已经开课一周多了。你还是抓紧收拾东西过去吧……”高南安拿起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虽然这样做有点窝囊,但想不窝囊的代价太大,我们这些普通人是承受不起的。这就是社会,以后遇事要三思,别跟社会规则和大势顶牛~~这些都是个人改变不了的……”
笃~笃~笃~~
高南安越走越远。
安宏图抓起钱,望着他的背影嘴唇蠕动,无声的说了声‘谢谢’。
“儿砸,爸知道你委屈,你安心去复读,这边事儿有爸呢~爸绝对让你把这口气出啦!爸……”
一直默不作声旁观的安父拍拍着儿子的肩膀。
“爸,我想明白了,咱不告了,告也白告。”安宏图眼中满含着热泪。
“那这气你能咽下?”安父担忧的看着儿子,“你不会是想走极端吧?那可不行……”
“爸,我同学说的对,要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要计算成本和收益,要在社会规则框架内解决问题。”安宏图转身握住爸爸的手,眼中还有热泪,脸上却笑容绽放,“我去复读,去考北大,再不济就人大!张庆三年纪是大了,可张海还年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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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大卫披头散发双手撑着办公桌,一动不动。
这次,他足足的在里面呆了两天一宿,本来就黑瘦的他,越发消瘦的不成人形,本来油光四射的马尾辫也如枯草般无精打采。
如果他的胸口不是还微微起伏的,绝对会被误认为是一具骷髅。
两次的牢狱之灾已经让他看明白了石万青想要什么。
出来之后自然不敢再去找张庆三,要避嫌。
只要抓好生产,度过眼前的难关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可当他回到长福的时候,发现长福居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生产!
抓了个工人一问,原来他前脚一进去,后脚就不加班了!
虽然还有四天多时间,但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仲总,只靠喊口号没有物质激励是没用的!持续的加班,工人们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次品率也越来越高,这样下去不但达不成增产的目的,还会造成严重的浪费!所以……”赵长青抱着本子叙述,语调不带丝毫起伏。
“老仲,恢复正常生产的令是我下的,不关老赵的事儿……”高长恭抬手打断了赵长青,仲大卫眼睛里的火苗儿已经越来越烈。
赵长青看看高长恭,闭上了嘴。
仲大卫鬼火一般的眼神射向高长恭。
“老仲,你还没看明白?”高长恭瞥了一眼赵长青,眼睛盯着仲大卫说道,“不管我们加不加班,最终结果都一样。有人不希望我们能爆产能,除非他们能得到满意的回报!”
哈啊……
仲大卫发出一声如来自九幽的叹息,挥挥手,身心俱疲,一个字都不想说。
高长恭给赵长青使个眼色,后者抱着本子离开之后,他清清嗓子咳嗽两声。
“还有事儿?”仲大卫有气无力的问道。
“龙江那边派来个秦科长,说是万一到期咱们付不上尾款,就把第二批十万方木头拉回去……”高长恭努努嘴,“现如今咱们就剩这一条路了,要不要公关一下?”
“老高,你不是说要请假陪儿子去吉春吗?”仲大卫岔开了话题。
除非现在有人愿意不见货就掏钱,否则时间来不及不说,谁看到长福目前的状况还敢掏钱?
“厂子都这样了,我还请啥假呀~~”高长恭苦笑着摇头。
仲大卫抿着嘴看了高长恭许久,拿起电话。
“周会计,你把高厂那张借条抽出来,再拿五万现金,一起送过来。”
他放下电话,拿起一张白纸刷刷刷一顿写,然后把写满字的纸推到高长恭面前。
【补发高长恭季度奖、半年奖共计贰拾万元整。】
下面端端正正的签着仲大卫的名字。
“老高,你有熟悉的农村亲戚吗?听话的,可靠的,嘴严点,年纪大点的,最好七八十岁的……”
这小子要金蝉脱壳!
“老仲,还没到这步吧?”高长恭长叹一声。
良久。
“先预备着……”
仲大卫木然的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