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地区“九五规划”中的交通总体规划,把阿勒玛勒村这条贯通东西向的马路列入为省道。
地区交通部门准备投资扩建马路。
这一消息无疑给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注入一针兴奋剂。
马路的扩建意味着阿勒玛勒村地段价值上涨。
各族村民茶余饭后,来到路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家院落的价格。
骆峰夫妇更是喜上眉梢。
他家前后院占四亩地,听说马路扩建要征用沿街的院落。
征用土地肯定会补偿的。
骆峰算过,占用他家三米的距离,估摸着要赔偿一万来块钱。
巴格达提、小四川家也都能补偿不少。
这条马路扩建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随着新疆经济的发展,社会流动人口剧增。
过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尤其是每逢赶巴扎(集市)的日子,马路上更是熙熙攘攘。
摆地摊的人为了招揽过往的行人前来购物,都把巴扎摆在路边了。
这条沙枣树乡村采用村民投工投劳的道路更显得拥挤不堪。
整条马路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
街头伴着欢快的维吾尔族乐曲,卖馕的维吾尔族小伙子,清脆的叫声以及手舞足蹈的动作,犹如在展现载歌载舞的街边舞蹈。
摊位上摆放的各类皮牙子、苹果、烤肉串、烤包子等,无不散发着浓厚的新疆味道。
骆峰院前的这条马路,热闹地像一条喧哗流淌、欢乐奔腾的“河流”。
李羽推着自行车上下班在里面走动,拥挤不堪简直已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随着客流量的增加,小四川的川疆百货也有以往一个月提一次货,缩减为一周进一次货。
骆峰的饲料店更是供不应求。
斜对面的老邻居马军、鲜德华夫妇俩已离开阿勒玛勒村一年多了。
以前的小吃店也挂上了“马家杂碎店”的牌匾。
经营范围也由原来单一的凉粉、面肺子、杂碎汤等,增添了新疆大盘鸡、回民椒麻鸡等硬菜。
骆峰站在自家正屋的台阶上。
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对面一块木板上粉刷着鲜红的“椒麻鸡”字样。
他转头问坐在台阶上用苇子编凉席的李羽,“老婆子,椒麻鸡那是啥子鸡撒?”
心灵手巧的李羽蹲在地上排成一条线,忙着穿针引线,眯着眼看下对面,“听说嘎娃子的媳妇到昌吉市的娘家学的一道菜,说是吃起来麻嘴巴。没吃过。”
马明的小儿媳娘家在昌吉,也是个餐饮世家。
她今年开始做起了椒麻鸡。
椒麻鸡的汤要地道,麻味要足,鸡肉要劲道、滑嫩爽口。
配的佐料以皮牙子和大葱为主。
葱要切大,好蘸着汤吃。
最重要的椒麻鸡的整只鸡一定要手撕,不能用刀切。
刀切的碎骨头会极大影响口感。
手撕椒麻鸡能让鸡肉骨肉分离,口感更加筋道,有嚼头。
一份椒麻鸡15块钱,还不是整只鸡。
就这价钱,马家杂碎店大都是回头客。
不少顾客也是慕名而来。
这小饭馆比起马明、鲜德华夫妇营业时,生意要红火许多。
骆峰嘟囔着,“这嘎娃两口子可干的好买卖,嘎娃说要买辆铛铛机(三轮货车),专门到巴扎收购便宜鸡。”
“哎呦。”李羽听着丈夫说话分心了,她的手指不小心被针戳着了,连忙用嘴吮吸着指腹。
眼看着就要到炎热的夏季,各族村民喜欢睡凉席,尤其是汉子们光着脊梁往上一躺很舒服、又凉快。
每年春夏之际,各族妇女都会把前一年深秋收回家的芦苇杆子拿来编织凉席。
几乎每家都有几个凉席,实惠、凉快又不花一分钱。
编凉席是个技术活,村里有不少会编凉席的妇女,李羽跟着她们学会了这门技术。
她眯眼看着传出阵阵笑声的饭馆。
马明家饭馆外停着一辆大班车,吃饭的人不少,饭馆里不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口浓浓的回民调调非常接地气,听不出来说话的人是哪个族别。
这个男子正俏皮地说唱着新疆人的生活顺口溜呢。
“今天没拿快板子,新疆土话说一段子。
说好给我拍瓜子,不行扇我一瓜子。
额(我)是新疆的巴郎子,从小吃的是拉条子。
早上吃滴烤包子,中午来个拌面加面。
吃完谝个闲传子(聊天),抓饭要配羊腱子。
小菜要点皮牙子,拌面加了涨肚子(吃撑的意思)。
喝上一碗酸牛奶,汤饭要的是揪片子。
野菜切成丁丁子,把人馋地歹塞子(馋死的意思)。
吃面打个卤卤子,过年要炸油果子。
贵客来了烤饼子,一家团圆吃饺子。
全靠面食过日子,吃不上个拉条子。
回家和个面剂子,厨房做个拉条子。
锅里滚上一阵子,洋芋切成丝丝子。
放上一个洋柿子,最好整些拉条子……”
新疆人说话喜欢带子,被这位只闻其声、未见其容的男子说的惟妙惟肖。
李羽听后捂着嘴直笑。
骆峰看见老伴难得的笑意,逗弄道:“你喜欢听,我以后学着给你讲段笑话子。”
李羽嗔视一眼对着她挤眉弄眼的丈夫,嗔怪道:“你呀,越老越没正形了。”
骆峰呵呵笑着,“只要你开心,管他正形歪形呢。”
小四川走进院子看见夫妻俩情意浓浓的场景,戏谑道:“傻骆驼,你们两口子咋跟年轻人一样?”
李羽脸皮薄,羞得撂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骆峰傻笑着问:“小四川,撒事急成这样?”
小四川指着马路问:“村里铺柏油路的事又变卦了,以前说,路边拆掉的房子给钱,现在又说不给钱了,以地置换地。”
骆峰“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换地也行呀,赶紧把马路扩了是正事,这两车道太窄了。要是真的扩成六车道,多攒劲撒。我家让出个三米,我量了,屋子前面还有五米的院子呢。对了,你说换地,咋个换法?”
小四川纳闷了,“咋,村长马军没上你家来找你做思想工作?”
骆峰摇摇头,一头雾水,“没啊。”
俩人说话间,马军带着两个施工人员模样的年轻男子进了院子。
马军恰巧听到院子里两人的对话。
他接话茬道:“傻骆驼家觉悟高,我知道他,不用做思想工作,他都支持上面的工作撒。傻骆驼,施工队通知你来了,你家院子南面空地要让出个四米。”
骆峰满脸的狐疑,纳闷着,“上次不是说让出三米嘛?咋又多了一米撒?以地置换地撒个说法?”
马军解释,“上次没算路边的防护林,柏油路两边还要种树撒。修完路,两边总不能光秃秃地哈,为了好看、又为了乘凉,还是得种树。不过,你放心,不种杨树,杨树春天毛毛子太多,县上统一安排,修完路,明年种树,听说是苹果树。咱们阿勒玛勒村,不就是苹果村嘛。”
“这样子,让出四米就四米,只要不让我拆新房子,咋样都行。”骆峰很支持扩建柏油路的事,干脆利索道,“赶紧铺上柏油路撒,出门干干净净的。不像现在大车子一过去,呛得到处是灰,脏求子的,不知道咱村里住路边的人家一年吃进肚里多少灰撒。”
马军站在正屋的墙根处,迈着方步,用脚丈量下距离。
他朝南走了四米站住,站在那棵歪脖子沙枣树前道:“傻骆驼,大概就这个位置,你把院墙垒在这里,你后院北墙外面不是有块荒地嘛,你家后院的院墙再朝后面挪出个八米,占你一米的地儿,村里给你双倍补上,公家这样做够意思吧?!”
骆峰一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公家这做的让我没话说,够意思!”
两位施工人员用皮尺从外面的马路边朝骆峰家院子丈量后,用油漆做了记号。
小四川凑到马军跟前,“我家后墙可是达吾汉家的院墙,村里咋补?总不能让我占达吾汉的院子撒!”
牧民达吾汉家的院落是面北朝南,不在路边,在村里头,跟小四川院门朝北的院落正好背靠背。
马军笑道:“你放心,达吾汉把他家后院全让给你。”
小四川愣怔了,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眯着眼看着马军,一脸的狐疑,纳闷道:“达吾汉这么好说话?我不信。不可能,他傻呀?!他家后院可有个一亩多地呢。”
马军笑答:“达吾汉一点不傻,村里的集体草场给他划拨50亩地,你说他愿意不?”
小四川一听,忙摇头,“不行,我不要达吾汉的院子,你把那50亩地草场给我。”
马军朝小四川翻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又不是牧民,你一个开商店的,要草场干撒?!你个要草场,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骆峰也帮着劝道:“小四川,你就要达吾汉的后院吧。村里集体草场远着呢,不在村子周围,你要上真没撒用。”
小四川知道骆峰不会诳他,对马军妥协道:“行,就按村里的意思。赶紧修柏油路撒。”
马军闻言如释重负,一脸的轻松,“巴格达提,傻骆驼,小四川,还有我侄子是村里挪出院子最多的人家,只要你们四家同意,其他人家没话可说。行,下午去村委会签字吧。你们可别变卦啊。”
“变球卦,村里最要紧的是扩修柏油路,谁不支持村委会工作,你告诉我,我骂他去,这个路太窄了,现在车多、人多、过往的马牛羊多,就是马路不多。”骆峰发着牢骚。
他跟小四川送着马军三人出了院门,骆峰性子急,追问道:“马村长,啥时候动工撒,可别光打雷不下雨撒。”
一位身材敦实的施工人员扭脸回答:“啥时候施工,我们不做主,还是要看你们住在路边的人家。你们村觉悟高,看样子占用村民的土地都没啥大意见。东边西域市塔吾乡有几户人家,寸步不让。”
小四川也着急道:“那不能因为他们耽搁修路的大事呀!”
施工人员安慰道:“你们放心,上面说了,哪个村的村民配合积极,就先修建哪段路,不能因为几个钉子户误了正事。”
骆峰闻言,对着马军叮嘱道:“马村长,咱村路边的人家,谁不配合村里工作,你告诉我,我跟巴格达提去收拾他们,他们实在不配合,就把艾力叫过来,让他这个当乡长的发个话,看谁不听。”
马军知道,骆峰、巴格达提、艾力和他们马家是阿勒玛勒村的老户,在村里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摆摆手笑答:“傻骆驼,额刚不是佛了嘛(说了吗),只要你们几家支持村里工作,没人敢不听。这路边的住家户都看你们几家呢。”
“那就好,那就好。”骆峰放心地笑了。
这次扩建省道,由于资金不甚充足,地区政府采取“谁家孩子谁去管”的办法。
凡是省道经过的地界,因修路需要占用居民的土地。
各县市自行来解决征迁费用。
伊勒地区发展速度慢,各县市财政都是“吃饭”财政、“赤字”财政。
哪有钱补偿征迁费用。
于是,采取了以地换地的方式解决这难题。
要说新疆啥在全国排第一,那肯定是土地面积呀。
地广人稀的土地多给居民划拨点,那不是小事一桩啊。
骆峰见修路的事有谱了,哼着小曲走进屋,看见李羽戴着眼镜缝补他那身干农活的裤子。
对着老伴张口就来,“村里扩建马路子,要用我家的小院子。开心的我哼着小曲子,看到我的老婆子,戴着眼镜缝裤子,红扑扑的脸蛋子,馋的我直流哈喇子。”
李羽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捂着肚子笑道:“你别说了,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她最近因为担心李明细那张布满阴霾的脸总算放晴。
李茗溪最近没来阿勒玛勒村,连个音信都没有。
李羽想着侄女不幸的婚姻,最近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骆峰这才一脸正色地劝道:“老婆子,自从小溪这三个月没来咱家,我看你就没个笑脸。你想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只要开心,我心里就舒坦。”
李羽知道骆峰的良苦用心,幽幽地说道:“我李羽嫁给你,这辈子没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