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阿勒玛勒村被晨雾笼罩着,高空是冷峻的蓝色。
随着鸡鸣犬吠的声音,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中飘出,逐渐沐浴在橙色的阳光里。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世界,金黄色的雾气,宛如童话世界。
清扫完积雪的骆滨,久久地站在院落中。
他手持大扫帚仰望着湛蓝洁净的天空,对着冰冷的空气做着深呼吸。
餐厅里的李羽透过结着冰霜的玻璃,担忧地望着越发沉闷的儿子。
这个深冬的午后,无风亦没下雪。
只有浅浅的阳光照着皑皑白雪的荒地上,照着孤零零伫立在荒地上的那些形如火柴盒的井房。
骆滨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倾听着冬天的声音。
一岁多的黑背犬来福摇着它的长尾巴陪伴左右。
一人一犬又朝北山坡走去。
冬闲的他就喜欢这样的时光,没有纷杂,没有喧闹,有的只是宁静和寂然。
不远处的李羽担忧地远望着在荒地漫步的骆滨,对着一脸忧色的骆峰说道:“老骆,咱别再逼老三相亲了,再逼下去,准出事。婚姻大事,随缘吧!”
骆峰妥协道:“老婆子,听你的。随他吧!反正我骆峰也不止他一个儿子,老大、老二和三十白都有自己的孩子了,不差老三这一个。再说了,咱沙枣树乡不是光老三一个光棍汉,光咱阿勒玛勒村加上老三就十几个老光棍呢,老三在里面还是最小的。”
虽然老人这样自己劝说着自己,可是还是不甘心的嘟囔道:“村里其他的老光棍,不是有病,就是没钱,要么就是浑身的臭毛病。咱老三,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妈的,咋就这么傻呢?这个艾力家,也真是的,我大哥当年为了救他连命都丢了,如今,我儿子为了他丫头,成了老光棍,撒事嘛?!”
李羽听着丈夫不住地埋怨着,没再吭气。
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劝说下自己这个痴情的儿子。
这天深夜,骆滨睡不着觉。
他穿着厚实的衣服走出屋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院落。
骆滨坐在黑背来福的狗窝前。
来福伸出它热乎乎、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着骆滨的手掌心。
骆滨仰望着没有一丝雾霾笼罩的纯净星空,呼吸着清冽的冷空气,一个人静静呆着。
李羽披着骆峰那件老棉袄走出来。
她站在儿子身后,把一件黄大衣披在骆滨身上。
李羽跟儿子并排坐在狗窝前,幽幽地问:“老三,最近,你是不是见过那孜古丽,你跟那孜古丽有事?”
骆滨没敢看妈妈的脸色,沉思片刻。
他才支支吾吾把他跟那孜古丽再续前缘又断了的事如实告诉妈妈。
李羽这才了然,儿子这段时间情绪不稳的原因。
她长叹口气,循循善诱地问:“老三,我跟你爸过得好吗?”
骆滨不假思索道:“当然好了,爸疼你,你也疼爸,夫妻俩不就是这样吗?!”
李羽嘴角噙着一丝笑,坦言道:“当初嫁给你爸,我跟你爸没一点感情,为了报恩嫁给了他,紧接着,生育你们兄弟几个,苦日子过了,穷日子也过了,跌跌撞撞地跟你爸过了大半辈子,你瞧,我跟你爸不好好的?知道,为啥吗?”
“为啥?”骆滨不解。
李羽语重心长道:“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和责任。亲情和责任有时候比爱情更重要。”
骆滨体会到妈妈的良苦用心,自责地低语道:“妈,我懂了。”
这一夜,母子俩像朋友般推心置腹地说着心里话。
直到他俩感觉腿脚发凉,这才各自回了屋。
骆滨许久没有睡着,一直细细品味着妈妈的话。
妈妈告诉他。
有些事情你越是拼命去抓住它,你受到的伤害就越多,倒不如及时放手,随它去吧。
这天夜里,骆滨陷入一个充满旖旎情欲的梦。
滚烫悸动的梦如酒窖里佳酿令人迷醉。
梦里的那孜古丽还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样子,像是个摄人心魄的精灵,让他为之心神失守、神魂颠倒。
梦醒后,失落的他又次体会着自己对初恋的偏执情感。
骆滨知道,倘若他走不出初恋的魔障,则一生都活在那孜古丽的阴影中。
他决定收回纷乱的情绪,过好每一天。
合伙人李献投资建设的玉米烘干厂厂址已经选好,就在他那沙场的东头。
李献为了选这块地块,可是下了一番心思。
他提着重礼多次上艾力家拜访,艾力才松口。
艾力安排阿曼太配合李献办理玉米烘干厂的相关手续。
对于李献在沙枣树乡建玉米烘干厂,阿曼太是双手赞成。
在乡镇工作这么多年,他深刻体会到农民晒粮难和卖粮难的窘迫和无奈。
每逢秋收季节,是乡村干部最忙碌的时刻。
各族村民为了晾晒打瓜和玉米,村里能用的地方都变成了晒场。
尤其是宽阔的柏油路,几乎一大半的面积都成了晒场。
道路成了晒场,不仅堵塞交通,经常发生车祸。
而且有些村民为了争抢道路当晒场会发生口角,重者则大打出手。
阿曼太跟乡干部每年为了解决村民争夺晾晒场地而消耗不少时间。
倘若沙枣树乡有了玉米烘干厂,就能解决农民晒玉米无场地的难题了。
各族村民可以直接将收割的玉米出售给烘干厂。
既解决晾晒玉米难的局面,又能解决“卖粮难”的问题。
这样还减缓了道路成为晒场的压力。
这是件利民的好项目,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年,李献把精力几乎放在建设烘干厂上。
骆滨主要管理承包的土地。
春节一过,骆滨、李献、骆波、老谢和江道勒提就开始忙碌起来。
一万亩地已经规划成20块条田,可条田间的路还泥泞不堪。
李献的沙场提供戈壁石和砂石料,江道勒提、骆滨和骆波拉运砂石料铺路。
就在乡村农民还在家蛰伏休息时,这一万亩地的道路已经修好。
一到拖拉机能下地犁地时,老肖带着五个好友开着拖拉机来到阿勒玛勒村。
老肖是个喜交朋友的豪爽之人,跟随他来阿勒玛勒村犁地耙地播种的农机手有不同族别,汉族、哈萨克族和蒙古族。
为了解决这些农机手的吃饭问题,骆滨跟对面的嘎娃媳妇协商,所有农机手一日三餐到他家餐厅吃饭,骆滨跟嘎娃媳妇每月一结账。
农机手居住的场地倒是不发愁,骆波搬进骆滨的屋一块合住。
骆波的屋子和客房腾出来,让老肖等人居住。
老肖带来的农机手都跟他一样实诚豪爽、肯吃苦。
2000亩已经深犁的土地,不到一周时间耙平整后,播种了春麦。
这样,骆滨等人腾出空来,开着铲车和挖掘机继续平整没开垦的荒地。
骆波见江道勒提开挖掘机不顺手,主动承担起挖掘机的操作。
老谢看着骆波开挖掘机如行云流水般娴熟轻巧,敬佩道:“小老弟,三十白是个人才啊,我发现,你骆家几个兄弟真不错,算是人中龙凤了。”
骆滨谦逊道:“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我妈妈一直教育我们要学一门手艺,无论到何时何地,有了精湛的手艺都能养活自己。”
老肖带人开着拖拉机在平整的土地紧随其后。
犁地、耙地和播种,开展流水作业。
十几个不同族别的汉子。
在这块几千年荒凉的万亩地上忙碌了一个多月。
每日早出晚归。
披星戴月是常态。
风餐露宿亦如家常便饭。
等到四月中旬,骆滨这一万亩地,8000亩地全部播种了庄稼。
5000亩地的春麦和3000亩地的玉米。
剩下的2000亩地,实在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平整了,只能撂荒。
骆滨之所以撂荒这2000亩地,是因为他从这块地的土质上根本看不到一点绿色的希望。
这2000亩地高低不平,遍地都是石头,只有稀稀疏疏的骆驼刺残留的痕迹。
而且,坍塌的那口井就在这2000亩地中。
眼看着乌孙县就要到了春耕季节,老肖不得不带着几位农机户离开阿勒玛勒村。
在离开前,老肖对着骆滨叮嘱,
剩下的这2000亩地既然没时间整理,就暂时撂荒,这块地本身就贫瘠,倘若在春季平整出来,即便种上庄稼,产量也不会高。
老肖告诉骆滨,他干了多年的农机,早就发现一个规律。
在深秋平整出的土地,因一个冬天的积雪掩盖,次年开春,土质松软便于种植庄稼。
而在春季平整的土地,因机械在土地上来回碾压,土质被压得很瓷实,不利于庄稼生长。
老肖是把骆滨当自家人相待了,他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一定要修好水路。
水路最好是水泥制作的U型渠,这样既能减少渗水量,又能节省人工。
骆峰知道,老肖所言一点不假。
如今,骆滨这地块不是引进的YL河水,全是靠水井机电抽出的水。
光每月的电费就高达近十万元。
提高产量、节省开支是庄稼增收的关键。
可是,骆滨和李献投资的400万元已全部投入到这块荒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庄稼种植上。
除了留下缴纳电费和人工的开支外,哪还有闲钱去铺设水渠。
骆滨已焦头烂额。
骆峰更是茶饭不香。
就连李羽也长吁短叹的。
小骆朴和骆森看见长辈心情不好,俩屁孩也变得乖巧许多。
骆峰几夜无眠,不得不到乡政府求助乡长艾力,“艾力,老三这块地真遇到难处了,要不,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就帮个忙吧。”
艾力驱车来到这满眼绿色的庄稼地,深受震撼。
他久久地蹲在一扎长的麦苗前,苦思冥想着,能否给骆滨这块地打个擦边球。
县政府今年争取上级资金,加大了农田水利设施建设。
光沙枣树乡的农田水利建设就要投资300多万元。
骆峰也蹲在艾力身旁,没吭气,静静等着艾力的答复。
艾力缓缓起身,双眸望着老友,不确定地说道:“傻骆驼,这事我想个办法来解决,但不敢给你大包大揽。明天阿县长来沙枣树乡调研春耕情况,我把他带到这里来,给他说说看,能不能把阿勒玛勒村的水渠多修点。”
骆峰点点头,迟疑地问:“阿县长,是不是那个从西域市来的阿县长?”
艾力点头,“我们两家的老人是多年的好朋友,阿县长挺好说话。”
“对了,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艾力支支吾吾着,“在很多年前,就有人在背后说,三十白跟他有点关系。”
骆峰心中了然,但考虑到阿布都许库的身份,故意装疯卖傻道:“三十白是我的儿子,跟谁都没关系。”
艾力见骆峰不愿提及骆波的身世,想想毕竟是谣言,不能当真,也就没再深谈。
骆峰回到家里,寻思着明天阿布都许库可能要来阿勒玛勒村的事情,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清晨,骆峰吃了早饭,跟骆滨来到北山坡。
他带着三十几名汉子用铁锹清理着挖掘机挖好的水渠。
骆峰打发骆滨守在地头候着。
他对着骆滨叮嘱道:“你艾力叔把县长请到这里来,你跟县长说说软话,就说5000亩麦子地,你已经用挖掘机挖好了水渠,可是3000亩地玉米还没动工,实话实说,没钱了。”
骆滨双目发出希冀的光,“爸,县长真来这里?”
骆峰道:“你艾力叔要把他请来,应该不会错,记住,老人的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哭,谁知道你的难处?”
他又指着三十几个扛着铁锹朝春麦地走的各族汉子们,“你就告诉县长,这里面干活的不少是贫困户,在你这里干活,你发的工资不低。光让你当扶贫的带头羊,县上也总的给你点实惠撒!”
骆滨点头,惭愧道:“爸,我知道,该咋说。”
自从他承包这地块后,家里人如何替他担忧的,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果不其然,到了晌午时分。
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驶进地头。
艾力在前面带路,阿布都许库跟在后面。
阿布都许库望着脚下这一望无际的荒滩。
去年还是一片荒地,现在是满眼的绿色。
虽然麦苗长得不甚茁壮,但散发着勃勃生机。
阿布都许库路过水泥电线杆,扫一眼上面的白色铁皮标志牌。
白底红字的铁皮上面清晰地写着“阿勒玛勒村北山坡荒滩线骆滨井支线”的字样。
阿布都许库的双眼微微眯起,心中猜测着,不会是去年过纳吾肉孜节时跟骆波关系很亲密的那个年轻人吧?!
他边认真听着艾力的介绍,边走进麦地查看春麦的长势。
骆滨看见县乡领导都来了,早早就迎了上去。
阿布都许库的记忆力超群,他扫一眼就认出骆滨来。
虽然骆滨比去年初见时瘦了许多,可大致的模样没变。
阿布都许库不动声色地朝骆滨伸出右手,和蔼地问候着,“你好,沙枣树乡的带头羊,这一路上艾乡长可是说你许多能干的壮举啊。”
骆滨没想到,还没等他跟县长诉苦,县长就亦了解他的情况。
阿布都许库右手紧紧握着骆滨的手,感慨道:“小伙子,加油干,艾乡长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县政府支持一下你这个领头羊。给你支持40万元铺设水渠,明天县水利局的施工队就来跟你联系,有啥困难,尽管开口。”
骆滨感激涕零,一个劲儿感谢着。
儿子的困难解决了,骆峰自然开心。
他也明白这里面不可言说的原因。
作为一县之长的阿布都许库,他有责任扶持并解决本地就业难题的种植大户的困难。
当然,还有一些摆不在桌面上的其他原因。
不管怎样,县上能解决一定资金来修筑水渠,对骆滨来说总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