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太接过斯琴递过来的茶水,看着旁边的骆滨,故意戏谑地问:“咋,三层楼都是老三的?那哪个丫头子嫁给老三,可是有福气了。”
他说着话,双眼落在斯琴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开起了玩笑,“斯琴,机会来了,你没听过汉族人的一句话,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斯琴抿嘴一笑,羞涩地转身离开。
阿曼太对着旁边笑呵呵的骆峰挤眉弄眼,讨好道:“叔,我刚才这话没说错吧?”
骆峰忙不迭点头,“你这话,我爱听。”
自己成为阿曼太调侃的对象,弄了个大红脸的骆滨连忙打岔道:“阿曼太哥,扶贫羊的项目到了?”
阿曼太端着茶水坐到葡萄下的长条木凳子上,“文件下来了,地区扶贫办给沙枣树乡500只扶贫羊,每个贫困户两到三只羊。现在乡里要找个可靠的大户,把扶贫羊集中在大户手中管理,只是,这大户要有营业执照和土地承包合同。”
骆滨纳闷,“要营业执照和承包合同干啥?”
阿曼太一口气喝光了茶水,把杯子放在长条凳上。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头文件,指着白纸黑字的规定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看见没,营业执照是证明这个大户有固定收入、固定场所。承包合同,证明大户有养羊的场地和饲料。”
骆峰坐在一旁抽着烟,静静地听着阿曼太解释扶贫羊养殖的方式和程序。
他插话道:“营业执照,我粉碎店就有,合同,老三跟乡里、村里签订的合同不现成的嘛?我担心,贫困户同意不?”
阿曼太为难地看着骆滨,露底道:“我们跟全乡200个贫困户商量这事了,他们说,只要不让他们掏养羊的代牧费,年底把育肥的羊还给他们,没意见。”
骆峰父子俩听了这话后,都没吱声。
葡萄架下出奇的安静。
骆峰抽着烟看着儿子。
骆滨伸手拽下一片葡萄叶子,在手里撕扯着。
阿曼太知道贫困户提出的要求实在过分。
要求大户帮着给他们养殖扶贫羊,还不愿多掏一分钱的代牧费。
大户是赔进饲料又赔进人工钱。
哪个大户会干这种出力不讨好又赔钱的买卖,又不是勺子(傻瓜)。
阿曼太讪笑着说:“把羊让贫困户自己养,他们肯定吃掉或低价卖掉,可能还有人会换酒喝了。把羊统一到大户手中养,他们一分钱不掏,甚至还有人提出来,万一羊病死,让大户按原价赔偿。否则他们不同意统一管理。可是,乡里的扶贫工作还要干,我跟艾力书记商量了下,你养殖羊的代牧费,乡里掏,掏的不会太多,没办法,你看,老三?帮个忙吧?”
骆滨把手上撕碎的葡萄叶片扔在地上,询问着闷声不吭的骆峰,“爸,你看?”
骆峰知道儿子的心思,他回道:“你咋做,爸都同意。”
“阿曼太哥,”骆滨转过脸正色道:“把500只羊交给我来管理吧,我不要一分钱的代牧费,为了让乡里贫困户放心,我可以跟乡里签订协议,万一,他们的扶贫羊在我这里死了或丢了,我来承担。”
“你说啥?!”阿曼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深受震撼。
他瞠目结舌地问:“老三,我没听错吧?!一分钱不要,白白帮着贫困户养羊,死了或丢了算你的?”
骆滨看着双目瞪得溜圆的阿曼太,轻笑着说:“你没听错,前几天,我冬麦着火,村里各族百姓二话不说去帮我灭火。那天,我在铲车上就想,要是哪天老百姓有需要我骆滨帮忙的,我肯定不遗余力去帮。”
阿曼太被骆滨这番诚挚的话感动地双眼含着水。
他探询的眼神投向旁边的骆峰。
骆峰用脚尖把烟头碾灭,“阿曼太,你别看我,这是我骆家人商量好的,人要懂得报恩才行,那天灭火,别人不说,就说被村里人背后直戳着骂成酒鬼、懒鬼的托乎塔尔,他害怕杨贵逃跑,硬是用绳索把他自己跟杨贵、老张头绑在一起。他都中暑了,差点丢了命。前天才从医院出来,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就商量好了,人呀,要懂得报恩。”
阿曼太双手紧紧握着骆峰的手,“叔,我,”
他说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右手放在胸前,用哈萨克族敬人的礼节分别对着骆峰和骆滨深深鞠下躬,“谢谢叔,谢谢老三,我代表乡里谢谢你们。”
骆滨上前一步扶着阿曼太,“阿曼太哥,咱乡里乡亲的,别见外。”
作为一乡之长的阿曼太,这两天为了扶贫羊的事愁的睡不着觉。
争取来的扶贫羊是帮着贫困户增收脱贫的项目。
把扶贫羊放在贫困户手里,肯定会出现去年相同的结局。
可是,把扶贫羊统一放在有能力的大户手中代管,贫困户又不愿意掏一分钱的代牧费。
这件事着实让阿曼太等人头疼。
骆滨帮着贫困户代管扶贫羊,又不要贫困户一分钱的代牧费不说。
他还确保贫困户羊只的数量。
这无疑是给乡政府雪中送炭。
阿曼太离开骆峰家前说:“老三,这两天,你准备好叔粉碎店的营业执照,过几天,我来找你,到县上签订代管协议。”
骆滨点头,还是那句老话道:“阿曼太哥,乡里咋安排,我咋做。”
送走阿曼太后,骆滨走进餐厅去喝水。
斯琴崇拜的眼神凝望着他,软软糯糯地说:“骆滨哥,你真好。”
听着斯琴话语中娇弱带着敬佩,骆滨脸一热,低调地说:“这有啥,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呗。”
斯琴像个小媳妇般忙给骆滨续茶。
骆滨一口气喝了好几杯。
坐在二球子果树下的李茗溪和姑姑正拾掇着长豇豆。
姑侄俩用小刀把豇豆从中间轻轻划开,一根根搭在晾晒衣服的铁丝上。
她们准备着豇豆干菜,冬天用它熬骨头汤。
李茗溪激动的声音低声唤道,“姑,姑。”
李羽抬起眼,就见侄女的嘴巴抽抽着,都快歪到一边了。
李茗溪不住地把嘴朝餐厅方向努。
李羽眯眼望去,抿嘴笑了,轻声细语道:“我看见了,老三跟斯琴有门。”
李茗溪得意的炫耀着,“姑,要是三哥跟斯琴成了,你奖励我撒?”
李羽嗔视一眼眉飞色舞的侄女,佯嗔道:“赏你两个耳朵刮子,还赏你呢,不说你就不错了。”
李茗溪委屈道:“姑,我咋了嘛?!”
李羽低声提醒,“小溪,在人前别损三十白,男人都要个脸,人前要给他面子、抬举他,人后再训他。瞧你早上对三十白的态度,你就仗着三十白疼你,哪天把他对你的耐心消耗完了,把他对你的宠爱挥霍光了,看你不躲一边偷偷哭去。”
李茗溪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着,“姑,我这不是想着一家人嘛?!”
“一家人也不能这样,你呀,看着聪明,瞎聪明,还是不了解三十白,这孩子要面子,自尊心强着呢,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啥都满不在乎的,心思重着呢。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李羽絮叨着。
李茗溪自小父母双亡,做人处事的道理都是姑姑教育的。
李茗溪手上的动作慢了起来。
她低着头看着长豇豆,从她呆呆的目光看出来,她在回味着姑姑的话。
李羽见侄女听进去了,点到为止。
这个暑假,李茗溪吃住都在阿勒玛勒村。
除非学校临时有事,才回县上一趟。
参加学校组织的时事教育培训啥的。
骆波在阿勒玛勒村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自在。
老婆孩子都住在爸妈家,每天吃着老婆做的饭,他觉得男人幸福美满的日子不过如此。
斯琴自从在那夜跟骆滨交心后,只要李茗海的凉皮店恰逢生意冷淡的日子,她必回阿勒玛勒村住在骆家那间客房里。
这一来二去的,全村人都心照不宣,小斯琴是骆家铁钉的三儿媳。
护林员巴特跟骆峰早晚是亲家。
李献的玉米烘干厂去年只盖建一个粮仓,还未完全竣工。
为了今年秋天多收点玉米,李献的精力全部放在玉米烘干厂的建设上。
万亩地还剩下4000亩地玉米正处于生长期。
骆滨承担起这块地日常田间管理,每天依然早出晚归。
乡里跑办的扶贫羊项目也落实到位。
骆滨跟乡政府签订了代管协议。
8月初,那500只扶贫羊也被骆滨送到李献的2000亩地打瓜地里。
每只羊都用油漆打了记号、编了数字并拍照存档。
为了发展养殖业,骆滨和江道勒提、李献三人合买了2000只低价羊,也全部放在李献的打瓜地里,跟扶贫羊放在一块养殖。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依旧代放这2500只羊。
骆滨给他俩每月开的工资1500元。
这工资在农村对牧民来说,算是相当高的工资了。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心中清楚,骆滨这是在报恩。
报那天他们帮着灭火的恩情。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放牧也是尽心尽力。
他俩已经成为骆滨信赖的得力助手。
骆滨和江道勒提在玉米地和羊群间来回忙碌。
已经享受副处级待遇的乡主要领导艾力和乡长阿曼太,隔三差五地来打瓜地查看扶贫羊生长情况。
他俩看着扶贫羊长得越发健壮,开心地逢人就宣传骆滨热心扶贫的事迹。
日子过得平静而又忙碌。
谁也没想到,一份题为“骆滨连同乡领导侵吞扶贫羊”匿名举报信搅乱了骆家平静如水的生活。
正在玉米地带着农工浇灌玉米的骆滨和在李献的打瓜地查看扶贫羊长势的阿曼太,同时被县纪委人员带到县上。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骆滨被带进一间小屋。
他莫名其妙的地望着屋里的摆设。
大概十来平米的办公室,两张桌子面朝屋门并排摆在靠窗户的那头。
办公桌后面摆放着三把椅子。
桌子上空空如也。
整个办公室感觉空荡荡的,没点人气。
骆滨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后面的屋门敞开着。
一男一女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沓信纸摆放在桌子上。
他俩又走出去,每人各拿一个茶杯走进来。
骆滨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问道:“同志,让我来这里有啥事?玉米地还在浇水呢。”
这两位三十左右的工作人员板着脸,相当严肃,摆出一副懒得搭理骆滨的模样。
等这两位工作人员落座后,那位一头乌发的瘦高个男工作人员不苟言笑地询问:“姓名,”
他见骆滨莫名的眼神瞅着自己,不耐烦地补充道:“现在了解你的基本情况,如实回答,姓名。”
“骆滨。”
“年龄?”
“31岁,再有一个多月就满31岁了。”
“学历?”
骆滨迟疑下,艰涩地开口道:“高中。”
“家住哪里?”
“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
……
男工作人员问,骆滨如实回答。
那位女工作人员做着速记。
等骆滨交代完自己的基本情况后,男工作人员厉声询问道:“沙枣树乡的扶贫羊为啥在你哪里?”
骆滨纳闷起来,但强忍着内心的反感,把他帮着贫困户代管扶贫羊的事一五一十学给两人听。
骆滨讲述完。
那位男工作人员抬起眼皮追问:“还有呢?”
骆滨茫然地摇头道:“就这些,全说了。”
那位男工作人员把手中的碳素笔“啪”地扔在桌子上,不善的口吻厉声逼问:“别藏着掖着,如实交代。”
骆滨被眼前这位工作人员居高临下的态度惹毛了。
他双手插在胸前,冷声道:“就这些,没有其他。”
骆滨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位工作人员离开的声音。
骆滨从高跟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断定,是那个一直做记录的女同志。
不大一会儿,从身后的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响起,“骆滨,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
骆滨蓦地睁开双眼,侧脸看了眼在中间空位上落座的中年男子。
大概三十七八的年龄,中等个头,平头,长得瘦削又普通,是那种普通得掉在人堆里绝对认不出的人。
可是,骆滨却记得他,秦然。
这个名叫秦然的男子就是贾兵的大姐夫。
也就是李茗溪曾经的大姑子姐夫。
骆滨之所以记住他,还是在李茗溪嫁给贾兵的婚宴上。
这个吃公家饭的秦然,看似在陪娘家人吃饭。
可是无论人怎么掩饰,本性能从双眼中看出来。
骆滨记得那天,这个秦然脸上挂着客套虚假的笑,可那双刻薄挑剔的眼神让骆家人心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