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孜古丽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职工,再瞅瞅眼圈发红的男职工。
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初,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谨慎贷款时,这些老职工以为那孜古丽在给他们使绊子。
没一个人听进那孜古丽的好意提醒,让善良的那孜古丽碰了一鼻子灰。
当时,这些男女职工们各个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趾高气扬地责骂那孜古丽没安好心。
那孜古丽记得很清楚,如今这个哭得最凶的瘦高个女人曾厉声质问那孜古丽,是不是因为他们没给那孜古丽这个信贷部主任走后门送礼,那孜古丽才故意危言耸听、为难他们不发放贷款。
眼下,这些彷徨无助的中年男女们每个人都没了主心骨,跟前些年趾高气扬、胡搅蛮缠的他们真是天壤之别。
那孜古丽心软,不忍心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
如今只能公事公办,她和蔼的口气柔声道:“叔叔,阿姨们,这样,我们再宽限你们一周时间,你们回去赶紧筹集下贷款,真的没钱,只能走法院程序拍卖乳品厂了。”
骆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脸愁容的那孜古丽。
他察觉,两年未见的那孜古丽越发瘦削了。
瘦的来场不大的风都可能把她刮走。
不知是忙于事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孜古丽怎么会瘦成这样?!
骆滨心里泛着嘀咕。
那孜古丽好不容易打发走乳品厂的老职工,口干舌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
她倚靠在宽大豪华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思绪回到刚才在一楼大厅送走乳品厂职工后看到的人。
她原本为如何解决乳品厂职工贷款发愁,在见到那个人时,所有的注意力被男子吸引住了。
身材高大,侧脸的线条深刻而硬朗。
是骆滨,他正跟提拔为信贷部副主任的小李子说着话。
两年未见。
和以前一样,骆滨话不多,谁和他说话,他都是微笑着看着别人,认真地听,偶尔会向对方微微点头。
那孜古丽站在大厅入口处,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思绪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夜,耳边隐约有风声呼啸,像是时光变迁的声音。
那孜古丽别过脸去,她一贯平静的眼底,掠过一抹痛色。
此时,她沉浸在两年前的那次体检时的场景。
那天,妇科专家手中拿着各种体检报告,怜惜地看着那孜古丽,小心探问:“你,有孩子吗?”
那孜古丽没多想,“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这位满头银丝的和蔼老太庆幸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患有严重的妇科病,已经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还有,一定爱惜身体,你还年轻,千万,哎,跟爱人同房时,还是要有点防护措施。我给你开个住院证,还是住院治疗吧,千万不要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否则,看你这各项指标,很有可能癌变。”
那天,那孜古丽一下子跌入到冰冷的深渊中。
“已经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这话久久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做梦都想嫁给骆滨,从小就是。
给骆滨生个属于他俩的孩子,是那孜古丽认为最幸福的事。
虽然骆滨承诺可以不要孩子,他会待那孜古丽的一对儿女视如己出。
可是,那孜古丽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与其带着残体拖累骆滨,不如俩人彻底断了。
走廊里传来同事们关门锁门的声音,拉回了那孜古丽对往事的回忆。
马上到冬至了,待下班后,夜色一黑。
那孜古丽慢慢朝家走去。
身后是无尽黑的夜,路上行人并不多,霓虹的星星点点根本温暖不了这沉重又寒冷的夜色。
那孜古丽木然地一步步走,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绿色皮卡车,以极缓慢的速度跟着她。
这是骆滨的皮卡车,骆滨办理完还款手续后,心里牵挂着那孜古丽的身体。
他鬼使神差般坐在皮卡车上,一直耐心等待着那孜古丽的身影。
那孜古丽走了一段路,心绪勉强宁静,她有些累,停下来准备叫出租车。
一转身,却看见身后已经停了一辆绿色皮卡。
她恍惚觉得这是骆滨的那辆皮卡车。
果不其然,副驾驶车窗降了一半,一眼望去,握着方向盘的人正微皱着眉,失神地看着她。
那孜古丽克制着自己,笑着招了下手,骆滨轻轻别过脸去,喊道:“上车!”
看着骆滨别扭的神色,那孜古丽不气不恼,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位。
“你的羊出栏后,效益还行吧?”那孜古丽系好安全带,温婉地笑着,很平常地跟他聊天。
骆滨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孜古丽,目光摩擦中又迅速闪开,本想询问她怎么知道他养羊的话又吞了回去。
心想,艾力是沙枣树乡一把手,那孜古丽知道他养羊的事并不奇怪。
骆滨并未急着开车,而是按了下应急灯。
他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微闭着眼扯了下脖子上的高领毛衣,烦躁地问:“那孜古丽,工作就这么重要吗?!你自己照下镜子,都瘦成撒了?!快成纸片了。”
“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想瘦,她们还瘦不下来呢。”那孜古丽笑着说,“听说,小斯琴经常去看望干妈,是不是要喝你的喜酒了?”
骆滨听完她的话,不声不响,连敲打方向盘的手指都停了下来,默沉了一会儿,那孜古丽便有些尴尬。
她正想再换个话题,骆滨忽而开口,“那孜古丽,我会娶斯琴的,你也要一定好好的,爱惜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跟那些年轻的丫头子比身材。你是两个孩子的妈,为了孩子,你也要爱惜自己。记住,咱俩都要好好的。”
听着骆滨如同哥哥一样说着体贴关心的话,那孜古丽鼻头一酸,压低嗓子轻轻“嗯”了一声来压下即将泻出的那抹哽咽。
俩人即便成不了爱人,那就转换角色,就把彼此当亲人吧。
那孜古丽知道这是骆滨最终的选择。
她娇笑着说:“骆滨,我会记住的,咱俩都要好好的。”
那孜古丽平复着内心的无味杂陈,淡笑着问:“好多年没见小斯琴了,她长得很漂亮吧?”
骆滨没吭气,微微点下头。
那孜古丽像聊家常般笑道:“记得小时候,阿勒玛勒村的阿姨们闲的没事,评出了村里的四大美女,你还记得吗?”
骆滨被她的话逗笑了,回忆着往事,“记得,四个民族各评出一位,维吾尔族美女是你,汉族美女是小溪,蒙古族美女是斯琴,哈萨克美女是阿曼太的小姐姐阿曼古丽,阿曼古丽远嫁到ALT,都不知现在长啥样了。”
往事如烟,俩人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自然地回首往事。
俩人唏嘘感叹时间匆匆。
骆滨连忙发动车子,朝那孜古丽居住的小区驶去。
那孜古丽下了车,站在车边对骆滨挥挥手,转身离去。
一个人走进小区里,看到迎面走来的熟人都朝她投向关切又诧异的眼神。
那孜古丽这才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竟然湿漉漉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泪水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不是已经劝说过自己,以后把骆滨当成亲人了嘛?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酸涩着疼?!
而那边的骆滨开着皮卡车缓缓驶进拥挤的车流中。
也许今天是为了跟过去告别。
骆滨告诉那孜古丽,他将会娶斯琴为妻后,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就如那孜古丽非常了解他一样,他打算跟那孜古丽当亲人般相处。
他把对那孜古丽的痴恋放下了。
皮卡车快速驶进西域县。
骆滨把车子停在联排别墅前的停车场。
他推开院门,骆波的屋里灯火通明。
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从小米粒咯咯直笑的声音中判断,骆波正逗着女儿玩耍呢。
骆滨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窗帘拉着,客厅里是黑的,看样子斯琴不在客厅里。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换着拖鞋对着一楼的客房轻唤道:“斯琴,斯琴。”
在客房听音乐的斯琴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斯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套贴身的内衣内裤把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勾勒得多么性感。
骆滨直勾勾盯着勾人心魄的斯琴。
她满脸带笑,欣喜若狂地问:“骆滨,你回来了?”
骆滨闷声不吭,上前一步,弯腰扛起斯琴就朝她居住的客房走去……
翌日清晨,骆波懒得做早饭,在门厅穿着鞋子准备出去买烤包子。
李茗溪把小米粒裹成一只小粽子,小米粒不耐烦地扯着高领毛衣,不肯就范。
他走出院门一眼就看到骆滨的皮卡车停在那里。
骆波猛地止步,转身朝家里跑去。
正在跟小米粒僵持的李茗溪见他空手回来,随口问:“你个猪脑子,是不是忘带钱了?三十白,小米粒被你惯坏了,不穿毛衣,出去不冻感冒呀?!”
骆波一脸的坏笑,没接李茗溪的话茬。
他八卦道:“三哥昨晚回来了,竟然没来咱家,也没回阿勒玛勒村,你说,他会不会跟斯琴那个了?”
李茗溪烦躁的心顿时被这一消息冲的烟消云散。
她更是一脸的八卦,急慌慌催道:“快,把我的手机拿来,我要给姑打电话。”
骆波纳闷,“给妈打啥电话?”
李茗溪兴冲冲道:“就说三哥跟斯琴住一块了,那不把姑和姑父乐死。”
骆波摇头,“你呀,就是他俩真那个了,你也别告诉妈,三哥脸皮薄,要面子,别弄巧成拙了。再说,咱俩也只是猜的,说不定,他俩一个住一楼,一个住二楼呢。好了,我去买早饭,顺便把三哥和斯琴的一起买回来。”
这天,李茗溪哼着欢快的小曲走进办公室。
同事景老师看着眉飞色舞的李茗溪,关心地问:“李老师,你家骆波大早上给你吃哈哈屁了,瞧你乐的。”
李茗溪打趣:“骆波给我吃哈哈屁都没这么高兴,我马上就要有三嫂了。”
“哟,喜事呀!铁树总算开花了。”
“是呀,李老师,你三哥结婚,你一定给我们多发些喜糖。”
……
这些年,李茗溪为了张罗骆滨的婚事,没少操心。
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李茗溪有块心病,那就是还没有三嫂。
同事们围着李茗溪叽叽喳喳地询问三嫂干啥的、多大年纪,长得漂亮不,脾气好吗?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有课的老师们夹着教案意犹未尽地朝各自的教室走去。
没课的老师围着李茗溪畅谈着骆滨的未来。
女人们的想象力真是让人佩服。
就几分钟的功夫,几个女教师开始关心起骆滨今后孩子的取名问题来。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笃笃笃”敲门声。
李茗溪等人赶紧停住议论,每人拿起教案装模装样地看着或写着。
紧靠在门口的女教师对着李茗溪等人挤挤眼睛,才拉开门。
李茗溪习惯性朝门口扫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她连忙起身,“姐,你怎么来了?”
是有阵子不见的姑子姐祁建文。
祁建文穿着一身合身的卡其色长呢子大衣,戴着一顶很洋气的棉帽,脖子围着围脖,个头不高,可也是玲珑有致。
她看见李茗溪,对着李茗溪发出灿烂的微笑。
李茗溪赶紧迎了出去。“姐,有事?”
祁建文抓着李茗溪的手,亲热地解释,“也没啥事。小溪,我从广州进了批内衣,是你们县上一个赶巴扎的人要的。我来的太早了,她还没来县城呢,我想等她的功夫到王仪家坐坐,有阵子没见王仪了。这些内衣先放你办公室一会儿。”
李茗溪这才注意到祁建文脚旁放着一个巨大的红蓝相间编织袋。
祁建文蹲下身子,拉开拉链,掏出最上面的一小捆各色的内裤给李茗溪看,“都是内地地摊货,不值几个钱,县城的女人都不要,只有到农村赶巴扎才能卖掉,便宜货。”
李茗溪看出编织袋里都是廉价货,也没多想。
再说,李茗溪也不是是非之人,懒得过问。
她伸手帮着祁建文把编织袋拖进自己办公桌旁。
编织袋倒是不沉,一个人能轻松拿走。
李茗溪给祁建文让座,“姐,坐会儿。”
祁建文摇摇头,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两包大白兔奶糖分给办公室的人,“你们都是小溪的同事吧,第一次见面,也没带啥好吃的,吃糖,吃糖。”
看着祁建文殷勤地给同事发糖,李茗溪心想,这个祁建文也不是不会来事的人啊?
李茗溪送祁建文走出办公室,打算把她送到楼外去。
祁建文连推带搡得让她回办公室,给自己解释着,“带着这内衣到王仪家,总归不好,她毕竟也是做服装生意的,我这是抽空卖点内衣挣点小钱,同行是冤家嘛。你毕竟是自家人,暂时放你这,我从王仪家出来,就过来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