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弘历一直陪在永琏身边,永琏白日里睡得久,晚上不怎么困,难得皇阿玛陪着他,他不舍得闭眼,只想跟皇阿玛多说几句话。
有弘历陪着,妤瑛这心里也稍慰踏实些,弘历劝她去睡一会儿,妤瑛眼皮沉得厉害,实在撑不住,便去东暖阁歇一会儿。
神医开的药,永琏已然喝下,他睡不着,便问父亲,避暑山庄和围场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他无法亲眼见识,能听一听也是好的。
弘历与他描绘着那边的景致,说是那边的中秋和宫里差不多,会祭月赏月吃月饼,还能放花灯许愿。
听着皇阿玛的描述,永琏不禁心生向往,“儿臣也有愿望想许……”
“哦?”弘历温声道:“你想许什么愿?可以跟朕说。”
“我想快快好起来,不用再喝苦药,可以去上书房跟大家一起读书。还有……”说到后来,他有所迟疑,弘历主动打消他的顾虑,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无需顾忌。”
皇阿玛突然对他这么好,八成是因为他病得太重,很难康复,所以才会这般有耐心吧?
若然他真的活不了,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思及此,永琏心生伤感,终是忍不住道出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祈愿,“儿臣想跟皇兄一起玩耍,儿臣很喜欢皇兄,只是皇额娘一直不许儿臣跟他玩儿……”
他们两兄弟都想靠近对方,却碍于皇后的关系,始终不敢走得太近。那么简单的一件事,竟成了他一直不敢言说的心愿,弘历感慨丛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阿玛没有训斥他,永琏稍稍安心,试探着问了句,“皇阿玛,待儿臣病好之后,可以跟皇兄一起玩儿吗?”
即使他的病好了,妤瑛也不会消除对永璜的芥蒂,肯定还是不许他们在一起,但这样的答案太过残忍,弘历不忍告诉他真相。
为了给他留一丝期待,弘历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等你好了之后,就准许你们一起玩耍。”
闻听此言,永琏那黯淡的眸光终于绽放出一丝光彩,“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欢喜的他又跟皇阿玛说起了其他的事,都是一些小事,譬如他作的画,写的字,他都让小太监帮他拿过来,给皇阿玛御览,希望能得到皇阿玛的指点。
弘历一一细看,发现他画的最多的便是荷花,“你好像很喜欢荷花?”
点了点头,永琏道:“那年儿臣画了一幅荷花,皇阿玛您夸赞儿臣画得栩栩如生,自此以后,儿臣便格外喜欢荷花,想着再努力一些,画得更好些,兴许还能得到皇阿玛的夸赞。”
他所说的那件事,弘历略有印象,当时他只是随口的一句称赞,未料永琏竟是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孩子的心总是格外的细,而他整日要处理太多的事,根本不记得那些小事。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句话能对孩子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弘历愧疚难当,抚着他的小脑袋柔声对他道:“等你好起来,明年朕再带你去热河看荷花,那边有很多珍稀品种,还有并蒂莲呢!”
“好啊!好啊!”永琏很是向往,却又心生担忧,笑容渐消,“也不晓得儿臣能不能撑到明年夏天。”
弘历喉间微梗,勉笑安慰道:“神医已经为你换了药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别胡思乱想,安心养病。”
永琏虽小,可他能感觉得到,皇阿玛这话应该只是在哄他,他怕是活不了那么久了,未免留下遗憾,永琏恳求道:
“现在还有荷花吗?我想现在跟皇阿玛一起看荷花,好不好?”
“荷花?现下已是九月间,宫里的荷花已经开败了,”但他不忍让孩子失望,遂对永琏道:
“不过圆明园那边的水与旁处不同,那里的荷花应该还在开着,朕这就让人去采摘。”
永琏顿感不妥,“圆明园离皇宫很远,这样太麻烦了,儿臣不看了,明年再说吧!”
弘历无谓一笑,“不麻烦,侍卫骑着快马,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回来。你且等着,不到天明就能看到荷花。”
弘历遂命李玉传他口谕,安排侍卫快马加鞭去往圆明园采摘荷花。
夜里宫门已关,如无紧急军情,不得打开宫门,但永琏的情形不容乐观,是以弘历破例下令打开城门,让侍卫去圆明园采花。
皇帝十分重视此事,侍卫不敢耽搁,即刻出发,披星戴月赶往圆明园。
且说妤瑛睡了一个半时辰,到得后半夜,她起身过来,但见弘历正披着袍子倚坐在帐边,守着永琏。
她从未见过弘历对孩子这般上心,但愿经此一事,弘历能对永琏改观,多陪陪孩子。
此时的弘历以手支额,阖眸小憩,听到脚步声,他才睁开眸子。
妤瑛低声劝道:“皇上您守了许久应该累了吧?明儿个您还得上朝,快去歇会儿吧!这儿有臣妾守着即可。”
这会子永琏睡得很安稳,弘历触了触他的额头,没再发热,这才稍稍安心,到东暖阁那边躺下歇着。
揣着心事的他睡不安稳,刚睡着便会惊醒,半梦半醒之际,他恍惚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唤声,
“永琏!我的儿啊!”
弘历心惊肉跳,登时坐起身来,立即穿鞋下帐,疾步去往西暖阁,才掀帘,便见冬凌跑过来哭道:
“皇上!二阿哥他……他……”
冬凌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弘历暗叹不妙,匆匆入内,只见妤瑛坐在床头,紧紧的怀抱着永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永琏,你快醒醒!起来喝药了,别睡了。”
而永琏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太医和神医皆过来查看,而后摇头叹息,跪下请罪,说是二阿哥已经没了气息。
就在此时,太监来报,他手中拿着六支荷花,说是侍卫已经将圆明园的花带了回来。
李玉接过荷花,一步步行至帐边,哽咽道:“皇上……”
弘历的心紧揪在一起,他坐于帐边,紧握住永琏的小手,如常般轻声对他道:“永琏,荷花采回来了,你不是要跟朕一起看荷花吗?永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