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才,你在看什么?”
看见戏虔在发呆,陈宫不由得奇怪道。
“来人!”
戏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叫来一名侍卫道:“把他叫进来。”
“诺!”
侍卫拱手,转身出去了。
陈宫闻言也看向外面,瞧见那个皮肤冻的发紫的年轻人。
“你,跟我进去!”
侍卫挎刀来到他面前,哈着冷气说道。
“我?”
年轻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伸出手指着自己,愣道:“我也能进去?”
“我家军师让你进去,别废话了,赶紧的!”
说罢,侍卫走在前面,领走他进入招贤馆。
年轻人一路上缩着脖子,眼神中透着好奇,脑袋上转下转,畏畏缩缩的进入招贤馆。
其实戏虔只是看他冻的发抖,因而想到了自己,所以想请他进来取暖。
“这就是我家军师了!”
侍卫将他领进来之后,转而又重新侍立在一侧,静止如松。
“见过二位先生!”
年轻男子看见一左一右的戏虔与陈宫,忙是拱手行礼。
“被冻坏了吧,过来取取暖。”
戏虔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
受冻的感觉,没人比他更清楚。
“小人……不敢。”
年轻人嘴里哈着冷气,依旧在不断抖搂着。
“有什么不敢的?”
戏虔皱眉,不满道:“天冷了就得烤火,天热了就得脱衣,此乃万物之规律也!
从你打娘胎里起,就是这个规矩!”
“是……先生这话,小人也极为认同,万物流转,自有其规律。
正如这一年之四季,阴阳之变化。”
年轻人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走到火盆旁,然后蹲下伸出他那双冻的发紫的手。
戏虔瞥了一眼,发现这双手上布满老茧,且指节部位也比一般人更粗糙一些。
“你也想来谋个官身?”
见他在外面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戏虔就猜到这年轻人的目的。
这青年闻言面色一红,摸着头不好意思道:“不……不是……”
“想就是想,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戏虔见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当场冷哼道:“你若是真有过人之处,我把你介绍给左将军!任你施展才能!”
那青年闻言急忙摇手道:“在下只会一些不入流的伎俩,可万万不能见左将军!”
“那你说说,你会些什么?”
他不说缘由,戏虔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青年现在的表情,就和当初自己少年的时候一样。
明明有些才学,也不比人差,可是心里就是天然有一种自卑感。
这种自卑来自于家世,也来自于世人的不认可。
这不是他的错,而是世道的不公。
青年面色微红,低声细语道:“在下,只会一些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
“哦……原来是这样!”
戏虔闻言嘿笑一声,所谓奇技淫巧,那些让人玩物丧志的技艺,专门用来服务贵族的。
换成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机械学”。
“奇技淫巧”这个成语源自《尚书·泰誓》,是周武王批评商纣王的话。
主要指责商纣王过度追求技术、工艺的享受,荒废了国事。
自秦朝以来,秦始皇罢黜百家,焚书坑儒,到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开始变为治国主流。
而儒家对于这种享乐大于实用的技艺,是持反对态度的。
就算是墨家,也坚持“兼爱”、“非攻”、“非乐”和“节葬”。
而到了本朝,在以郑玄为首的儒家大儒的发扬下,这种“过度工巧”的“奇异技能”更是不受重视。
不过戏虔却觉得,万物存在,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如果儒术真的万能,那董卓早就被儒术给杀死了。
董卓的所作所为,完全与儒术背道而驰。
乱世需法,治世靠儒!
戏虔内心认为,当今正逢国家礼坏乐崩,当以法约己,以仁待民。这样才可以平定天下。
无论家世,有才者居之!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你叫什么名字?”戏虔问道。
青年闻言满脸紧张的回道:“在下姓马,名冏『jiong』,字孔亮,雍州扶风郡人。”
看着这个有些胆怯的年轻人,戏虔轻言安抚道:“不要害怕,阁下奉公守法,不必惧怕任何人。
只是汝祖籍既属雍州,远来并州,想必也是想抒发胸中一番抱负吧?”
马冏闻言,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在下自闻左将军在并州设招贤馆,不论出身门第,文武工商,皆量才录用。
便日夜兼程,赶来并州,在下自幼家贫,只随老父学了这手奇技淫巧,只恨无用武之地。
所以来这招贤馆,想碰碰运气,一为施展我这手技艺,而是图个温饱,以求过活……”
说到这里,马冏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刚刚说的这些话,对于奉行儒家学说的大汉来说,是极为“不要脸”的事!
马冏有一种将自己底裤掏出来,然后放到大街上给人参观的感觉。
“原来就这?”
戏虔轻轻的点了点头,笑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马冏睁大眼睛,红着脸道:“我……我这样的人……你们也要?”
“哈哈哈哈!”戏虔大笑道:“人尽其才嘛,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
等日后做出值得称道的东西,我亲自把你引荐给左将军!”
“谢先生!谢先生!”
马冏大喜,他从雍州远来并州,本想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当即激动的要跪在戏虔面前,表达自己的谢意。
不过戏虔却是上前阻止了,对他说道:“一会儿自有人领你去我府上,你暂时去我那里安住。”
送走马冏之后,陈宫才终于开口道:“志才,这样的人,为何你如此看重他?”
陈宫作为名士,其实是不太喜欢马冏的。
为人看起来畏畏缩缩,毫无正人风范。
还有这一手“奇技淫巧”,从儒家来看,也是大为不耻的。
只是刚才一直碍于戏虔的面子,他才隐忍不发。
戏虔听出陈宫话里的意思,缓缓说道:“公台,难道在你眼里,这样的人不值得看重吗?
须知,一片竹简,一双竹箸,都有他的用处。
而这马冏,却是我们如今需要的人才!”
“志才何解?”
陈宫皱眉,怎么就成人才了,那马冏以他的眼光来看,分明就是蠢材。
戏虔的做法,无疑是把蠢材当人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