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少女羞愤难忍,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等辱骂。
愤怒、恼羞、恐惧、惶恐,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一时之间失去理智,她瞪着卫曦音正要破口大骂,中山翁主出言及时制止了她。
如今落到任人宰割的份上,万万不能再言语激怒他人。
连那些随从都懂得的道理,偏偏就是有人不明白。
翁主轻言细语道:“是我与表姐的不是,女郎好心给食,本不该挑剔。”
卫曦音闻言挑了挑眉,这位翁主倒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翁主站起身,弯腰朝她行礼道:“还未曾向女郎致歉,那些随从护主心切,令女郎遭受无妄之灾,是我们的错。”
未拿身份压人,反而放低姿态,中山翁主这番举动确实出乎意料。
中山翁主缓缓道来:“我等并没有主观恶意,当时情况紧急,才连累女郎……”
据翁主所说。
灾难爆发那晚,东武县正巧在举办灯会,她和表姐出门看灯会,并没有和家中长辈在一处,当时变故丛生,外面情况混乱不堪,翁主的随从们护着人藏进了一户宅邸内的冰室里。
那会儿天气正炎热,冰室温度虽低但还能忍受,后来随从发现白日丧尸行动缓慢,便每日趁着白日出去寻找吃食,就这样她们坚持了整整十来天。
当时整座县城外面看不到活人,随从也试着寻找翁主姑母一家,却始终没有发现踪迹。
说到这,中山翁主顿了顿,“我们不是主动破城而逃的,而是被夜晚的怪物撞破了冰室大门,城里全是怪物,没地方躲藏才不得已打开城门,逃了出来。”
翁主出行仪仗不小,她此次去东武贺寿,父王为她安排了两百名随从,随从们拼死护着她和表姐逃出城,逃到这边时身边仅剩下几十人。
一伙人背着翁主与表姑娘一路往清阳县方向逃,身后的怪物却像疯了一样穷追不舍。
随从原本打算带着翁主去往翼州粮仓,那里有翼州军驻守,又有坚固的城墙,并且里面食物充足,谁知刚逃到废村就被身后的怪物追上。
不得已,他们只好且战且退,却没想这个废村内竟藏着一伙装备精良且带着粮食的匪徒。
那么多的怪物,仅靠他们根本应付不了,为了翁主安危,随从当机立断将怪物引向村落里的那伙匪徒。
“那些下人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才出此下策。”中山翁主瞧着她面色,抿了抿嘴。
说着她站起身,再次弯腰行礼,“还望女郎清楚事情始末。”
卫曦音听完事情经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那伙人的立场,大家素不相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是她,在明知不敌丧尸的境况下,也会和那群随从做出同样的选择。
卫曦音明白事情始末后,脸色难看地站起身径直走开。
心头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发泄。
这感觉挺憋屈的。
外面寒风呼啸,里面却静谧无声,屋里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卫曦音一言不发地进入里面那间屋子,卫琅已经躺在草堆里睡着了,他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小脸被火光照耀地红扑扑,秦善正在一旁守着他。
这孩子生物钟特别准,到点就犯困,在他心底,好像只要阿姐在身边就行,不管是周遭的环境还是那群吃人的怪物,丝毫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卫曦音在看见弟弟后,脸色才稍微好了点。
秦善连忙朝她行礼,“女郎。”
他平静无波的脸色有了一丝涟漪,当下神情一肃拱手道:“属下还未向女郎道谢,多谢女郎昨夜救命之恩。”
秦善性情严正,少言寡语,平日里除了正事,几乎与卫曦音说不上几句话。
但他透出来的性子又与常鹰不同。
常鹰年岁稍长,性子木讷老实,一般是卫曦音吩咐什么便做什么,而秦善却是性格内敛,加上男女有别,无重要事禀告几乎不会出现在她跟前。
“无需道谢,换做被围困的人是我,你与常鹰照样会不顾危险前来营救。”卫曦音摆了摆手,话语间有些无精打采。
秦善抬眸,见她似乎心情不佳。
“女郎是在想纠结怎么处置中山翁主?”
卫曦音却不答,反而开口问道:“秦善,你当初为何要加入坞堡?”
秦善怔住,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那时属下年岁尚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初是五太爷救了我,带我回坞堡疗伤,又请人教我习武。”
五叔祖啊。
卫曦音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知他擅长经营会敛财,人又心善大方,族里公中的钱几乎都是他出大头。
可惜他老人家没有躲过那场灾难。
“这么说你在坞堡很多年了?”
“嗯,已有十五年。”
难怪,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部曲统领,他想必已经将坞堡当成了家吧。
卫曦音轻叹一声,这才问道:“在你看来,中山翁主等人该如何处置?”
秦善不明白她是何意,瞧了瞧她脸色,如实说道:“若是置身险地的是女郎,属下等人也会与那些随从做出一样的选择。”
那些随从并没有主观恶意,只是护主心切。
卫曦音颔首道:“我明白了。”
………
休息过一夜。
卫曦音下令让护卫给那群人松绑,她走到中山翁主面前,冷着张脸道:“你们走吧。”
或许是没有想到她就这么痛快地放人,中山翁主闻言不由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的崔二娘倒是喜不胜收,挣脱掉身上的绳索立刻躲在那群随从身后,那副模样,好像深怕她会反悔似的。
卫曦音不再看她们,转身招呼着护卫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坞堡。
见她洒脱离去的背影,中山翁主在绳索解开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脱口而出道:“娘子你为何要选择做山匪?”
卫曦音:“???”
“我观你谈吐举止,出身应当不差,女子应温婉恬静,温良恭俭,打打杀杀并不适合你。”中山翁主好言劝道。
众护卫:“………”看来这个中山翁主是个老实人,他们到底哪里看起来像真正的土匪了?
卫曦音现在心情复杂,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她说清楚。
她反问道:“那翁主认为,在如今这世道,温婉恬静、温良恭俭的女子该如何活下去?”
中山翁主不由愣住。
“为何要把这些刻板印象强加给世间所有女子?什么女子本弱,在我看来就是无稽之谈,巾帼也可以不让须眉,世间女子一点也不比男儿差!”
她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闻言大受震撼。
特别是东南侧营地的那些部曲们,这些日子以来女郎与他们同吃同住,共同杀敌,他们早就改变了最初看法,如今各个都对她十分敬佩。
常鹰等人更是不用说,誓死追随女郎。
中山翁主闻言怔怔出神,喃喃道:“女子也可以不比男儿差吗?”
一伙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推着百车粮食准备上路。
直到卫曦音等人离开,中山翁主都还没缓过神来。
身旁的五名随从对视一眼,如今已经脱困,但仅仅凭他们五人,又如何能护住翁主安危。
五人顿时感觉前路渺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