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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挣扎的感觉是一种痛苦至极的煎熬,就像一场无时无刻不再进行着的心灵拷问――后悔、内疚、羞惭、胆怯、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轮番的冲击着人的心理。死都比这滋味要好受的多。

段秀林在这场艰难的‘严刑拷打’中坚持了十二天,思想上的巨大转变就像外头一日复一日的炮轰,一**思潮流如同一**的炮弹,最后摧垮了他意志上的最后抵抗,然后他屈服了。而当他与复汉军第一次挂钩,当复汉军的消息被确切的送到他手中的时候,段秀林是用一种非常惊恐的眼神看着那个小竹筒。

小小一个竹筒不过几钱重,他却跟捧着千斤巨石一样,那凉凉的小竹筒更像炙热的岩浆‘烫’的他手都要变焦了。

躲在自己的卧房,段秀林那一夜一分钟都没有闭眼,他一次次伸手碰向小竹筒,又一次次如同触碰到了炽铁,飞快的缩回手来。

陈鸣都不知道,段秀林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人足足消瘦了三四斤,两只眼睛跟上了烟熏妆一样,还布满血色。段秀林一度都十分期望自己的‘鬼鬼祟祟’能被丰升额他们发现,然后毫不留情的砍掉自己的脑袋。复汉军看在自己一条命的份上,也绝对会保自己的儿孙无恙。

可是精神一直在燃烧的丰升额根本就没发现他的‘不对’,一直在指挥人拆卸房屋,修筑街垒街堡。

而被丰升额指派来做他副手的安明更是一个撑不住事的废物!

重重地压力还没有把段秀林压垮,就先将安明从精神上打垮了。

当然,段秀林的的副将安明没有对复汉军‘屈服’,因为他是满军旗人,他老姓是瓜尔佳氏,在这一点上他不能不坚强。

可安明付出的代价却也是巨大的,段秀林后来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安明了。这还是那个‘人皆称其操守’的瓜尔佳?安明吗?

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披着安明肉皮囊的厉鬼。

段秀林忘不了安明这些日子里‘办’死的浙军士兵,其中两个只是因为士兵半夜里起来撒尿,尿急的人没有向值夜的人要牌子,然后两个人又不巧的被安明撞了上,被安明当着西瀛门浙军小万人的面,用军棍活活的打成了两滩肉泥。

段秀林还听说过安明房里夜间抬出过女尸,且不止一具。

丰升额将军麾下的军中是不会有女人的,可是常州城里还有女人。大部分的常州人在开战前就逃离了这座城市,但总有一些舍不得离家的常州人留在了城内。

然后这些日子里这些人就遭殃了。

安明房中抬出来的女尸并非只此一例,整个常州城中也不止只一个瓜尔佳?安明。丰升额手下有一千八旗新军,东门外战了一场,现在还有八百多。再有杭州旗兵三千,还有军中那么多的旗人武官。而且做下这等混账事的,也不止只是只有旗人。

这种现象被段秀林告之了陈鸣,因为这是城内清军士气低迷、人心混乱的最直接表现。陈鸣回的信中用一句话概述了这种情况:临死前的疯狂。

这是人性的丑恶。大破灭来临前的疯狂。

别看今天闹得欢就怕以后拉清单。这种人不管满汉,日后即使投降,也要一律处斩。

“呵呵,军门大人这是突然悟道了不成?竟然……”安明第一眼就看出了今日的段秀林的不同,他整个人身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军人气,这怎么可能?

段秀林少年从军,军伍中摸爬打滚四十年,军队的杀气,军将的威仪,已经刻入他骨子里了。

可现在的段秀林看起来就仿佛一个居家长乐的乡绅员外。

段秀林看着安明笑了笑,很无害的笑。

“竟然像个……乡间富贵人。军门大人这是……”安明非常意外,非常非常意外,他真的以为段秀林是悟透了什么人生大道了呢。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大变了模样?

段秀林眼睛看着安明,流露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感情,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但他已经想透了。也知道做事儿还是要‘斩钉截铁’的最好。“乡间富贵人?得你的吉言,老夫余生能做一乡间的野人,就足矣。”今日过后段秀林也就要告别战场了。能够一家人齐全的活在复汉军治下,平平安安,含饴弄孙,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目光完全集中在段秀林身上的安明根本不知道他和他的长随、戈什哈背后,或远或近,都已经有段秀林的亲兵站立了。

段秀林没有做叹息,也没有闭眼,只是很平静的将手一摆。然后钢刀出鞘的声音就在安明等人脑后响起,可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雪亮的刀光已经饱尝了这些人的鲜血。

一蓬蓬鲜血哧溅在了西瀛门,安明脑袋落地,嘴巴还张的大大的。

他一定十分不解段秀林的选择,但他永远没机会再去问了。

常州西瀛门,光光的城墙上堆砌着一排排的土袋沙包。城墙上的女墙都被打崩了,光秃秃的城墙如何能站人?就只能用土包沙袋堆上去。可这东西比起原先的女墙更不靠谱。

一排清兵挺直身子站立在西瀛门上,一杆杆鸟枪和大刀长矛被他们从城头扔下来。

“上,快上……”

城池下面,复汉军进攻部队抬着长梯向着西瀛门周边的城墙猛扑过去。远些的位置上已经响起了枪炮声和厮杀声,整个西城墙都有清兵把守,复汉军这一扑立刻就引起了其他位置清军的注意,当发现防守西瀛门的浙兵没有呐喊,没有开枪,更没有敲钟打炮时,这一些也就都明白了。

两头的清兵在军官的指挥下纷纷向中间的浙兵压来,然后战斗就打响了。

潘满仓第一个爬上了西瀛门,他手中没有挥舞刀枪,也没有挺着刺刀,而是举着一面守备一师的战旗,一面绿营三角旗被他从城头上拔下,然后嫣红的赤旗飘扬在了常州城头。

“城破啦,城破啦……”

段秀林早安排好的浙兵这时候突然大叫着,向着东面卷去,沿途狂呼大叫:“城破了,城破了……”

“轰轰轰……”城外的炮兵阵地也适时的开炮,没有用开花弹,而是一律铁弹,远远地落到常州城中。段秀林手下的浙兵都守在西瀛门,炮弹越过西瀛门打在了城中的房屋和街道上。每门大炮的射击频率都很慢很慢,但依旧炮声连连。谁让常州城外的大炮有那么多门呢。

“冲啊……”

如狼似虎的复汉军顺着城墙向两边冲杀去,方便快捷的臼炮已经被送上城头,战斗的浙兵纷纷退出了一线,然后在瓮城缴下武器,乖乖的蹲在瓮城内的平地上。被堵塞的西瀛门城门洞经过半个小时的搬运,被彻底清空,段秀林就带着城中的浙兵开出了城外。

大队的复汉军将士则顺着城门洞涌入常州。

“大势已定!”陈鸣轻快地拍着手。对于在这期间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段秀林,他显得是那么的和颜悦色。只是他对段秀林的‘愿望’嗤之以鼻,“老将军休要忘了满清的粘杆处啊!”

就跟暗营具有暗杀性质一样,粘杆处也搞暗杀啊。

段秀林真要是啥也不干,就想着去做乡间野人,他们一家能活几天呢?

段秀林脸色猛地一僵。“糊涂了,老糊涂了。”要不他怎么就忘了满清的粘杆处呢。

“哈哈,老将军想着放马南山,享受乡野之乐,何其简单。待到我复汉军扫荡中国,洗荡胡尘,老将军有的是时间自得其乐啊。”

“那殿下筹谋几年可扫荡天下?”

“老将军以为呢?”

“老朽年近六旬,自觉身骨尚健,古稀之年可望。殿下欲要让老朽安详乡野之乐,只有十年可用啊。”段秀林小心的看着陈鸣道。

陈鸣看着常州城中冰消瓦解的士气,笑的非常开心,“何须十年。短则两三年,吾军可进北京;长则五六年,满清可化灰灰。朱洪武当年称建吴王后,也只用五年就扫荡了天下……”十年?那就太长了,这个天下除了中国还有欧洲的洋人呢。满清北方更是有俄国,那头贪婪的北极熊,还是不要让他们有时间跟满清有勾搭的好。

虽然眼下的北极熊正和高举着星月旗的奥斯曼人斗得头破血流。

“满仓,慢点,注意战斗面,别冲的太深。”

“队官,鞑子太稀烂啦。根本就是烂泥,一扎就穿!”

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刚刚见了血的稚虎更比牛犊胆壮十倍。潘满仓就是这么一头稚虎,带着队伍冲入常州城之后,最初时瞧着常州城内的街垒、障碍还心有顾虑,可当发现躲在街垒后的清兵全是不堪一击的烂货之后,就再也无有畏惧了。

手榴弹、刺刀!

要不是他队官拉住他,潘满仓连虎蹲炮、臼炮都丢在后头了。

只靠着手榴弹+刺刀,硬是砍瓜切菜一样穿过了一层层惶恐、失措的清兵,杀到了常州府衙,杀到常州府的最中心。

“预备,放――”

阿音图身后跟着五百八旗新军,八旗新军的后头是丰升额的亲军营头。现在他手中还能指挥的就只有这么一点人了。其他的部队在复汉军破城以后分崩瓦解,不要说调他们来抵抗复汉军,就是建制都彻底凌乱了。

“砰砰砰……”

常州之战都进行到最后的关头了,清军才打响了整齐的排枪。复汉军士兵的身影已经隐隐可现,一颗颗手榴弹将烟雾笼罩了旗兵的视线。

“跟我上,都跟我上。快,快――”

潘满仓不认为对面的八旗新军有什么特殊的,只因为是样子货。趁着硝烟腾起,自己一个跳步,带着手下士兵就冲了上去。身后的复汉军战士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排长一个人冲锋,高昂的呼杀声骤然爆出。

常州府衙内,尹继善和丰升额对面相坐,两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有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瓶子,那里面却不是鼻烟,而是要命的砒霜。

常州完蛋了。

谁能想到贵为一省提督的段秀林会投敌呢?西瀛门顿开,复汉军一路横扫,外头的八旗新兵就那么点人,即便浑身都是铁又能挡住复汉军几时呢?今天他们到底是要尽忠的。

尹继善一脸的灰冷,丰升额岩石一样严峻的脸容下遮盖的却是内心无尽的懊恼。丹阳之战后他就不应该继续留在常州的,而是该大步的后退,后退。那样就算皇上要砍他的头,大清在江南却还有的往来,有的兵丁。而不是现下这般,这个江南被复汉军兵不血刃的拿下!

“啪!”一枪打倒一名冲到跟前的复汉军士兵,阿音图丢下了打空的手铳,挥起军刀砍下了那名倒下去的复汉军士兵的头颅。八旗新军的齐射并没有打出几轮就被后头赶到的臼炮部队炸得不得不主动出击,然后两边就搅合了起来。

但是一个复汉军士兵倒下了,还有第两个、第三个……第十个复汉军士兵冲上来。阿音图手下的八旗新军却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还有已经混乱的亲兵,复汉军吆喝着汉军投降不杀,让丰升额的亲军士兵看到了一丝生机。他们又不是旗丁?

只有八旗新军在死战,他们有的死在枪子下,有的死在开花弹下,还有的死在手榴弹下的,更多的死在刺刀战中。

复汉军士兵依旧人头攒动,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阿音图曾经回首后顾,后方也在激战中。八旗新兵的血一刻不停的流淌着,复汉军的人马则黑影重重,一点也不见减少。

八百来八旗新兵,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呢?整个常州都被陈逆拿下了吧?要不然府衙怎么被四面围攻了?

经历了泰州之战后的八旗新兵【跟着海兰察穿插的那一千人残余】被送回了北京,跟海兰察一路,剩余的两千八旗新兵一千分给了容保,他还带走了两千江宁旗兵。

常州之战,除了马队,丰升额手中还握着一千八旗新军和整整三千杭州旗兵。

三千杭州旗兵被当做监军分散到常州城内内外外,那一夜里也遭受了重创,现在复汉军攻入城中他们更是浪花都没有显出一下。八百多八旗新兵被丰升额死死地攥在手中,现在还能为他做最后的抵抗。

“冲,跟我往前冲――”潘满仓挥舞着手中的军刀嘶吼着。他的队官死了,就倒在他的面前,倒在常州之战最后胜利的前夕,潘满仓毫无心里准备,这个被他当做父兄敬爱的长官就这么去了。这一噩耗就跟一记狂暴药剂,让潘满仓疯狂起来。稍微的呆愣折后,潘满仓丢掉了手中的步枪刺刀,拿起了队官的腰刀,“杀!杀!杀!”今天只有‘杀;才能发泄他心中的火山喷发一样的怒火。

枪声早已经稀疏了,刺刀战、肉搏战成为了战场上的主体。一个士兵被刺倒,后面的战士依旧毫无畏惧的迎头冲上。直到死亡或是胜利的到来!

“啊呃――”闷吭了一声,潘满仓挥着腰刀的右臂无力垂下,他右臂被刺了一下,虽然甲衣挡下,但胳膊上猛然一痛,还是让他禁不住叫出声来。

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潘满仓斜着一撞,将刚刚刺了他一刀的旗兵顶翻地上,左手抓着腰刀向下狠狠一劈。

“杀,继续向前杀――”

潘满仓周遭的几个士兵看到他受伤后,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下来。潘满仓本人则不以为意,双目怒视着脚步停顿的士兵,大声叫着。“不准停,跟我冲,跟我冲――”

“砍了丰升额的脑袋给队官报仇!”

“胜利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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