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叛军已在城北、城西、城北分别下营,唯独留下南门不围。
这是典型的围三阙一,摆明了想要城中守军知难而退。
但张特绝非初出茅庐的小将。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麾下有心腹部曲数百,他坚信,即便是那些与他关系不算紧密的郡兵惧战溃逃,他也能用这几百人多抵挡叛军几日。
次日。
咚!咚!咚!咚!
进军之鼓,轰隆作响。
张特向城外望去,远远看到叛军先锋的将旗,赫然写着一个“王”字。
此乃上谷太守王浑,此王浑并非王昶之子,而是前幽州刺史琅琊人王雄的儿子。
王雄卸任幽州后,不久病逝,王浑凭借父辈在幽州的人望,摸爬滚打也混出了名堂。
张特不清楚毋丘俭本人是否来到真定,但河北一带地势平坦,他向远处眺望,观其军势,猜想该是于后方坐镇。
随着远处叛军旗手挥动着旗帜,原本列阵缓步前进的叛军,转走为跑。
前排步兵举着盾牌在前,掩护着身后抬着云梯、推着战车的步军前行。
此时张特注意到,叛军军阵的两翼有两列严阵以待的骑兵,一边是身着玄甲的幽州突骑,另一边则是身着胡服的胡人骑士。
但张特根本没有出城野战的打算,那气势汹汹的骑兵只能站着看,充当门面。
见叛军进入射程,张特随即收起思绪,赫然拔出佩剑,高声大喊:“攥射!”
密集的箭矢随令而动,倾盆而下,旋即便在叛军阵中绽出一朵朵血花。
纵使这些郡兵不是各个射术精湛,但守城好就好在,不需要你射得多准,大家一股脑向天空抛射就行,射完一箭,继续射,管他射没射中。
张特不停地在城楼上走动,观察着每一处的战况。
忽然他神色一紧,看向某处,厉声大喊:“优先处理云梯!不要让他们登墙,给老子不要命的砸!”
各级将校亦是指挥着自己的麾下。
对于此刻而言,张特作为一城主将,临阵指挥都是次要的了,更多是要靠下级军官,甚至每一个士兵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生死。
他在这里,主要是维持守军的士气。
然而叛军的人数毕竟占优,真定守军也绝非三头六臂,很快便有不少女墙被叛军登上。
城头上一名真定小兵,刚刚扔下石块,把几个攀上来的叛军叠罗汉似得轰了下去。
眼见着又有大批叛军向上攀爬,遂急忙对袍泽道:“愣着做什么,给梯子推下去啊。”
身旁袍泽是个小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以前从未打过仗,看到身旁已有袍泽被乱刀砍死,本身已是吓破了担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伸手便是照做。
可推了两下,梯子却纹丝不动。
他刚要转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却不料被再次登上城墙的叛军一刀砍死,临死前他还在纠结,为什么就推不动呢。
但战场无情,没人会理会他一个小兵的死活,就连刚才那位劝他推梯的士兵也恐惧地跑开了。
那人跑了几步,却被提着刀的督战兵拦住了去路。
“敌军在那里,给我滚回去。”
他不敢违逆,只好大步跑回原先的防守位置,横竖都是一死,索性跟叛军拼了!
就在这时,张特恰好走到此处,他砍倒一名叛军,从尸体上跨过去。
随后看到竟然有人在徒手推云梯,当即眉头倒竖,怒火中烧:
“你们他妈的在做什么?”
虽然他不懂得什么“杠杆定律”,但多年的从军经验告诉他,云梯这玩意即便是没有云梯车的简易版,也不是那么容易推动的。
何况叛军也不是傻子,云梯的下方会有人用力顶住梯子,并且梯子的顶端有铁制的挂钩。
想要推下去,起码要耗费好几个人力,有那闲功夫不如扔石头、泼金汁来的实在。
张特厉声训斥了几句,赶忙离开了此片区域,查漏补缺。
他有点后悔平日练兵的时候没有带士兵们来城墙上练习守城,主要是实在没想到真定这地方竟然会有战事。
.....
战斗异常惨烈,或许是因为这是此番叛军南下的第一次正面作战,士气很足,以至于张特拼了老命,也难以止住守城将士们的负面情绪。
之后接连十日,叛军发起了多次围攻,张特虽疲于应对,但依旧挺住了。
不过更苦恼的,应该是城外的叛军。
他们刚刚南下不久便在一座小城吃了瘪,不免损伤士气。
要知道,守城方都捉襟见肘,狼狈不堪,攻城方只会损失更甚。
叛军中军大帐内,王浑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毋丘俭愠怒道:“王将军,那日你信誓旦旦跟本督说,区区真定,五日便克,可如今十余日已过,你作何解释?”
王浑无以为辩,打不下来就是打不下来,菜是原罪。
“兄长。”这时,席下毋丘俭之弟,毋丘秀开口言道:
“此事不能全怪王将军,他麾下将士损失大半,真定虽不是军镇,可毕竟是做郡城。”
“罢了。”毋丘俭摆手,让王浑下去。
随后语重心长的对弟弟说道:“我并非是要治罪于他,只是我军众志成城,举兵南下,若是等田国让东出太行时,我军仍止步不前,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当务之急,必须迅速拔掉真定这颗钉子,以震慑河北,否则就这么一城一城的打下去,没完没了,到时候洛阳的大军至,我军危矣。”
“都督,下官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毋丘兄弟循声看去,发现开口的人是右北平太守,涿郡人刘昕。
“你说。”毋丘俭点头示意。
刘昕开口道:“下官与真定守将张特是同乡,儿时便认识。之前他在北疆上任期间,我与他也多有走动。如果可以,我愿为使,劝其归降。”
毋丘俭讶然:“为何不早说?”
刘昕有些惭愧地说道:“此前张特斩我幽州信使,公然对抗,下官以为都督不会宽恕此人....”
“继续说。”毋丘俭颔首。
刘昕道:“下官并非以为对方会看在同乡的份上归顺,只是下官觉得,此人虽然跟随夏侯献多年,但其实一直不被重用。”
“要知道,早年在淮南就跟随夏侯献的将领中,比如邓艾、文钦,如今无不是为镇一方的将军,而这张特却蹉跎经年,不上不下。”
毋丘俭捋着大胡子,微微点头:“姑且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