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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话里,他告诉家人说他在云南做生意,请他们不要牵挂他,并且把所有关于袁弘的东西都毁掉了,包括名片,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中发过的旧信,甚至毁掉了一件白色t恤衫,那是他和袁弘上街办事儿时买的,两个人各自买了一件儿一模一样的,他一看见这些东西,就会想起袁弘那张布满白花花的创可贴的笑脸。

他原本的计划是做一点儿生意,他暗暗地想,有朝一日,自己赚了更多的钱,他一定再把这笔钱给袁弘寄回去,不过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他竖起耳朵,听那声音消失了,他合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拽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谁在门外?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难道是有人走错门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按门铃?很显然,门外的人不想弄出响声,憋足力气一下一下的拽,似乎要把厚厚的防盗门给拽下来。

蒋中天爬起来,悄悄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儿看过去,袁弘竟然直挺挺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亮着灯,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客贴,木木地看着猫眼儿,好像看到了蒋中天,这是蒋中天携巨款逃离后,第一次梦见宏源,他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

第二天,他几乎一天都没有出门,龟缩在屋里,连三餐都是打电话叫人送来的,他一直泡在网上,他跑了之后,宏源竟然没有利用电子邮件对他说过一句话,比如诱骗他回来,或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或者诉苦或者威胁,电子邮件是能够把宏源的心声传到蒋中天耳朵里的唯一渠道。

这件事儿让蒋中天一直觉得很奇怪,心里更加没底儿。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梦见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他来到猫眼儿前,朝外看,只看见又是满里创客跌的红源,孤零零的站在楼道里,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些不同,楼道里没有灯,黑乎乎的,红圆竟然是白的,亮的如同那种夜光,他的脸上横七竖八的贴的创可贴是黑的,他还是那样双眼无神的和猫眼儿里的蒋中天对视着。

醒来之后,蒋中天的心里接了一个古怪的疙瘩,为什么两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这难道只是巧合?他疑神疑鬼地轻轻地走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儿朝外看了看,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的回到卧室,他想一定是自己对昨晚那个梦太恐惧了,所以今夜他又在大脑里浮现出来。

第三天,蒋中天还是没敢出门,一直在房间里上网,他这一天只吃了一顿饭,是下午三四点钟吃的,一整天都没有一点儿食欲,终于,天又黑了,他对睡觉已经感到恐惧了,今夜还会不会做那个噩梦?今夜宏远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今夜他会不会轻飘飘的穿门而入,像一具行尸一样走进卧室来。

恍恍惚惚中,蒋中天又听见了吃力的拽门声,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噩梦的浅层次清醒过来,他打开灯坐起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下了地,他来到旅行箱前,把它打开,他想看看书。

旅行箱里有几本书都是他从漆和台式带来的,其中有一本圣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翻,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就像是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束光亮,一束强烈的光,他的心一下子就缩紧了,是红源的照片,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蒋中天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陌生女人,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呢?

蒋中天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照片,他想撕掉它。他把它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着,红源的表情有些呆板,好像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注视着镜头,又好像看着千里之外,这个表情和蒋中天前两天梦到的红源是多么相似啊。

看着看着,蒋中天恐惧起来,他避开了红源的脸,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很华丽,一看就是高档货,他微微地笑着,和蒋中天没完没了的对视,那眼神似乎是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幽幽的灯光下,蒋中天害怕这个眼神,他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也十分周正,可蒋中天还是认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有点儿丑。

男人的感觉永远是女人漂不漂亮的唯一标准,蒋中天硬撑着又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对视了一阵子,渐渐的,他觉得不仅仅是美和丑的问题了,而是有点儿乖,对了,他长得有点儿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蒋中天越恐惧,越想找到答案,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透过他死死的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端详他的发髻,额头,眼眉,眼珠,颧骨,鼻梁,鼻孔,嘴巴,下巴,脖子。

他突然一惊,他从这张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南下,就像政府两极电互相碰撞,他的脑海一下就炸响了霹雷,那粗壮的头发,那粗大的毛孔,那粗糙的皮肤,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明显的是他那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女人的眼神,蒋中天觉得这女人是一张画皮,他里面其实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向外窥视着,即使她是一个女人,那老辈人也曾经说过,有男相的女人都是不祥的女人。

蒋中天拉开抽屉,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塞了进去。

他,他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颤颤的拨通了文心的手机。

这是他卷款逃亡两年来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他不知道文心是不是还在等着他,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想通过他打探一下红源的消息。

有这样一句话,两种人不在你的视野里是最危险的,一是你的孩子,一是你的敌人。

蒋中天一直不知道洪源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方位,不知道他的表情,也许他又去了南方,也许他来到了哈市,已经接近自己居住的公寓。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煤炭一样黑,充满着杀气。也许他的脸已经像白纸一样,一直笑着。

温馨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是他的女朋友,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现在他只有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传来都声,蒋中天的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电话一通,温馨好像一下子就近在眼前了,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过了很长时间,他,他的心跳才一点儿点儿平静下来。难道温馨换了手机号儿?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遍温馨的手机号,他必须打这个电话。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现在,他必须打探到宏源在干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在玩儿命。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出文心的声音:喂,你好。

蒋中天的心又狂跳起来,他明白,他的下半辈子是成为座上课还是成为阶下囚,很可能就取决于他此时张不张口。

喂,请讲话。温馨的声音大起来,他一慌了,把手机挂断了,正当他愣神儿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文心打过来的,他一狠心接了。

你谁啊?文心很不友好地问。

是我。蒋中天低低的声音说,你是文心,竟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我是中天。他又低低地说。

温馨一下愣住了,电话筒里只有呲呲的电流声。

对不起,温馨。静默了几秒钟,温馨突然哭了出来:王八蛋,你在哪儿啊?

我在大理,你还好吗?温馨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静静地说:我挺好。

蒋中天冷不丁地问:宏源现在干什么呢?

他死了。蒋中天差点儿晕过去:什么时候?

就在前天,蒋中天呆住了。

前天正是前天夜里,红源出现在了梦中,出现在了梦中他的门外。他怎么死的?

车在盘山公路上翻了,掉进了深沟里,他的脑袋都撞碎了,遗体昨天刚刚火化,我到火葬场看了一眼,那样子惨不忍睹。说到这儿,温馨的声音哆嗦起来。

很显然,回忆那一幕是对他的一种剧烈刺激啊。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吗?还有一个女的是他开的车,是他老婆,不是,那是他女朋友吗?也不是,他一直没女朋友。那他是谁?

他的脸摔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而且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他还躺在火花厂里,等着有人来认尸。

这两年,洪源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密切,警察询问了所有认识红源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女人是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宏远跟什么人走了.

温馨又说,红颜在火葬场美了容,整个脑袋几乎都是用石膏速成的,木呆呆的,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想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当时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资金,我有个朋友做服装生意,你见过他,就是那个大个头,他往俄罗斯发一批货,需要一笔资金,用得挺急,据他说,这批货的利润可以翻十倍,最后和我五五平分,我一咬牙,就把宏源的钱提出来,全部交给了他,没想到全赔了,只收回不到20万,这两年,我一直咬牙做生意,盼望着发大财,想着把这笔钱还给宏源,再当着面儿向他谢罪。

言多必失,蒋中天的谎言漏了一个洞。

文心说:那你还回来吗?

蒋中天愣了愣,说:过一些日子吧,当年红源没有报案,没有他,他为什么不报案呢?

我怎么知道?蒋中天想了想,说,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多保重。

放下电话,蒋中天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温馨有主了,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双方都在回避他,蒋中天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件事儿,他的大脑被宏源的死塞满了,他轻轻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张照片。

红原木呆呆的注视着他,他也木呆呆地注视着宏源,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纸人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支撑着自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刮走。

红源来过,他坚信红源来过。

洪源活着时,踏破铁鞋都找不到他,可是当他一转眼车毁人亡,变成了一缕冤魂,就离地三尺了。

老辈人讲,死人的亡魂喜欢寻着自己生前的躯壳形象,只要有他的照片,就会招他来。

蒋中天拿着这张照片,走到卫生间,用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蛇好像生死的分界线慢慢推移,洪源在火中扭曲着,剩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半张脸,半个嘴,一只眼珠,这只眼珠仍然木呆呆的看着蒋中天,火蛇蔓延到了那个女人身上,他在火中笑笑地看着蒋中天,那眼神里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在他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他的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像人,他在消失火中的那一刹那,蒋中天的头发唰的一下就竖了起来,就是他这个不祥的女人,他索走了洪源的命,他是一个勾魂的死鬼。

蒋中天这两年一事无成,他开过一个小型的服装厂,专门生产孕妇和儿童服装,结果赔了个底儿朝天,后来,他又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承包了一家报纸的两版广告,他每天马不停蹄的奔忙,一年下来,虽然没有赔本儿,但是除了给员工发的工资,基本没有赚到钱,他对自己是不是经商的材料开始怀疑了,小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懂得用蝈蝈儿换草,占了便宜,而如今所有人都懂得用蝈蝈换草了,他的斗志一点儿点儿软化了,最后,他放弃了前生前的梦想,开始坐吃山空,醉生梦死,他经常泡在歌厅,舞场,按摩房之类的地方,天天喝的是酩酊大醉,夜夜都想睡,他一直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自己,只希望自己像影子一样活着,另外,在他心中,除了文心,没有哪个女人值得娶回家,她觉得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可爱,连腥味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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