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就像当初在战场上对鞑贼一枪封喉那样,今日卓轩不愿废话,一语直击士大夫阶层的软肋。
依照“耻”的传统概念,无论从哪个视角看,无耻都是当今官场整体生态的真实写照。
泱泱上国被瓦剌人虐得找不着北,许多显赫人物不知道羞耻,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依然不知道羞耻,此刻若是比脸,会骇然发现,庙堂之上的许多人竟是天下脸皮最厚的人,没有之一!
可以预料的是,一句“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必将在朝中引发舆论鼎沸。
衮衮诸公恐怕无心就此话题展开辩论,试想,若围绕当今士大夫阶层是否无耻这一话题辩论,那不是越描越黑吗?
卓轩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惹下众怒,因为“士大夫无耻,是谓国耻”,此言是欧阳修说的,卓轩什么也没说。
有人要是不服,觉得自己的才学足以压过欧阳修一头,大可穿越时空,找欧阳修理论去!
想到这里,卓轩不禁有些小得意,原来引经据典有这么大的好处啊,过足了嘴瘾,还不用文责自负。
嘿嘿,不爽了吧,胡尚书?欧阳修肚子里的学问哪比得上您,快喷他呀!
胡濙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见胡濙没答话,卓轩戏谑的道:“哎呀,胡尚书,在下读书极少,并不知道欧阳修是谁,想必此人是个不学无术之辈,才学充其量只及胡尚书一成,嘿嘿嘿······在下引据不当,得罪。”
胡濙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眼角一斜,狠狠扫了卓轩一眼。
连欧阳修都是不学无术之辈?其才学只及老夫一成?小子,你这是在逼老夫找绳子上吊啊!
站在门口的景泰帝暗自发笑。
“宋代经学家罗仲素曾说:‘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景泰帝嘴上引据着罗仲素的原话,缓缓步入殿内。
“圣躬万福!”
朱见深骨碌一下翻下床榻,伏在地上,兴安、胡濙也十分麻利的跪伏于地,只有卓轩一人愣在那里。
卓轩还是很不喜欢下跪,暗中给自己的失礼找了个借口:皇帝陛下,不好意思,微臣不谙礼仪,反应非常迟钝。
景泰帝在胡濙身前驻足:“胡卿平身。嗯,胡卿是礼部尚书,朕常想,朝廷的教化是否有所偏废?”
空洞的说教有个屁用!卓轩暗暗嘀咕道。
庙堂之上似乎容不下犀利的言辞,同样的意思,经景泰帝换个角度表达,就变得顺耳多了。
胡濙颤颤巍巍的起身,“臣将谨记圣意,笃行教化之先务。”
景泰帝含笑颌首,转身径直走到榻前,亲手扶起朱见深,刚想说些什么,一眼瞥见案上那件粗陋的斗篷,不禁皱皱眉头。
兴安赶紧禀道:“陛下,周贵妃托卓将军捎来此衣,卓将军不敢贸然从命,就请老奴引路,前来东宫送衣。”
那件斗篷实在是难看,景泰帝看过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了,扭头望向卓轩,卓轩作势就要下跪,景泰帝连忙摆手制止。
“行啦!朕知道你疏于宫廷礼节,既然不熟,就不必勉强。”
“微臣一见圣驾,就惶然不知所措,反应迟钝,还望陛下恕罪。”卓轩躬身道。
你小子见了苍天都敢捅一个窟窿,见了朕居然会惧怕得不知所措?景泰帝一咬牙,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按下卓轩那颗垂得不怎么低的头颅。
想到卓轩奉旨去了趟南宫,此刻好像该问些什么才好,景泰帝望着殿外零落的飞雪,幽然道:“他······还好吧?”
“上皇一切都好,只是······南宫的寒气有点重。”
景泰帝立马冲兴安道:“命惜薪司多送些红罗炭去南宫。”
“老奴遵旨。”
景泰帝缓缓踱到卓轩身边,“听人说,这些日子你卓轩数银子都差点把双手数瘫了。”
没有啊,我卓轩数银子,双手越数越来劲,要我瘫手,除非天下的银子全都飞到我手里!
“微臣毕竟近侍过陛下,故而即便身为庶民,也该活得像个人样,唉,赚银子没多大的意思,身外之物,拿在手里麻烦,微臣如此做,无非是不想给天子丢脸而已。”
嘿,原来你小子赚银子都赚出委屈来了!既然如此看淡银子,那就把它们送到内府库,接济接济用度不周的后宫呗!
“发了财,也不请朕去你家中看看么?”
不行啊,天子驾临之地,礼仪何等的隆重,又要修路,刷墙,又要铺毯,张灯结彩,还要重金聘请大量善于临场表演的群众演员,大把大把撒银子,接待一次天子,我卓轩这些日子就算白干了我!
“微臣本有此意,可是,朝中公卿恐怕都排着队盼圣驾驾幸自家府邸,微臣一介庶民,岂敢与堂堂公卿争先?”
你特么的怎么说都有理!
景泰帝郁闷的看向胡濙,还别说,胡濙的目光居然亮着,想必朝中许多重臣嘴上不好意思明说,但私底下还是非常渴望天子能够驾幸自家府邸的。
试想,天子驾临臣下府邸,那是何等风光的幸事!事后只怕家主会用颤抖的手,在家史上记下浓重的一笔,数百年之后,后人仍会无比骄傲的炫耀祖上的这份荣耀。
景泰帝瞥见毕恭毕敬的朱见深,注意力终于回到了皇太子身上,“卓轩,再过三年,朕会命你给皇太子见深······还有皇子见济教习武艺,让他们身上多点阳刚之气。”
阳刚之气?
卓轩很庆幸自己不是一个政治白痴,从景泰帝一句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之言中,他发现自己居然窥透了天子的心机!
可是,他明白自己万不可卖弄小聪明,在最接近庙堂风云的地方,任何时候,处世之道都是贵在······难得糊涂。
“还有。”景泰帝竖起一只手,“春闱在即,届时你去看看,多想想自己是否该入学就读,要不,两年之后,朕让你进国子监进学。”
读书?卓轩立马意识到,景泰帝大概成竹在胸,已经在替他这个给天子做过牌的庶民考虑未来的着落了。
有一点非常明确,他铁定没机会重回军营,或许,在景泰帝的棋盘上,未来大明不会再有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