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沈玉舒和冯玉华双手叉腰盯着被捆在树干上的男子,他看如此情形焦急的道:“我的天神啊,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究竟谁是沈姑娘,快放了我,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沈玉舒和冯玉华对望一眼正准备发问,顾曦延和文灵轩却已随着她们从祠堂赶来。
顾曦延微微蹙眉,却不多言,而文灵轩则道:“玉舒,你这是做什么?”
顾曦延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衣着,便道:“从西南来的,只怕是玉龙人。”
沈玉舒看了顾曦延一眼心中也有些吃不准,却听冯玉华继续追问道:“你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能放了你?”
那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沈姑娘,你看了我行囊里的东西便知。”
沈玉舒看他眼中的神情不像是说谎,冯玉华便拿起他挂在肩上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了一支木簪。
沈玉舒盯着那木簪心头一紧,抢上前将冯玉华手中的木簪抢了过来抓着那人问道:“这木簪你哪里来的?说啊!”
沈玉舒摇晃着他,那不是一般的木簪,那是沈父当年专门给沈母,沈玉舒的姐姐,还有沈玉舒亲手雕刻的,取自家中院里的桃花树支,上面的纹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玉舒揪着那人的衣领不停的摇晃,眼泪也不由控制的落了下来,她想那应该是内心深处沈玉舒最真实的反应,她从未离开这具身体,也从未放下过对亲人的思念。
一旁顾曦延走上前来将她紧抓着那男子衣领的手扯了下来,“继续问!”
那男子显然是被沈玉舒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看她又看看冯玉华问道:“你们到底谁是沈玉舒?”
顾曦延将沈玉舒挡在身后,对那男子道:“你先说你的来意,是你找到她,不是她找到你。”
顾曦延回身给文灵轩递了个眼色,文灵轩上前解开那人,那人揉揉肩看着她道:“这是寨子里阿宁给我的,他说这是给他堂妹的东西,说只有这个才能让他妹妹相信我说的话。”
沈玉舒看着手中的木簪,沈母这支是三支木簪里面最长也是花纹最精细的一支,沈父还专门在簪头上雕了一朵盛开的桃花和一朵含苞待放的。
是沈母的,难道沈母没有死?
他口中的阿宁,难道是沈二叔家的宁哥哥?可这是怎么回事,沈母若是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不来找自己的女儿?她明明知道女儿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难道……沈玉舒又一次盯着对方。
顾曦延看着沈玉舒冷眸的模样,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的愤怒和压抑,他抿了抿嘴唇向那个人道:“我们无意冒犯,还请你说明来意。”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又看了看冯玉华,又看向顾曦延和站在他身旁的文灵轩,急切道:“我是从玉龙寨来的,听长老的吩咐来找沈姑娘,沈姑娘的亲人在我们寨子里,还请沈姑娘随我去一趟,还有就是沈姑娘身上的那张锦书其实是玉龙族世代相传的宝物,还请姑娘一并带去归还。”
沈玉舒盯着他心中怀疑,“你口中的那个阿宁是否就是当年沈家二老爷的公子沈致宁?”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道:“我不太清楚,他是十年前来到寨子里的,跟一个伤重已经神志不清的妇人,是五位长老派人接回来的,从那以后就生活在寨子里。”
五位长老,锦书,他们要那白白的一张布有何用?沈玉舒回头看了看冯玉华,冯玉华立马道:“你的话还是跟我们师父说去吧,我带你上山。”
山路上,沈玉舒一路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支木簪发呆。原来沈家灭门之后还有人活着,可是为什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就连顾曦延的烟雨楼都以为沈家遗孤只有她一人。
一旁的文灵轩见她如此情形不由走到她身边道:“玉舒,别想了,你这样走一路想一路,不看脚下万一掉进山崖里我们谁都救不了你。”
沈玉舒却盯着走在前边的顾曦延。她都快忘了,顾曦月害了沈家,而顾曦延却还要用她来对付顾曦月,是顾家害的沈府家破人亡,如今他们兄弟内斗还要拉着沈家做借口。
沈玉舒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上前拦住顾曦延的脚步盯着他不发一语,而顾曦延瞬间蹙眉也盯着她。他们都能感受的到彼此之间的愤怒,能感受到对顾曦月的恨意从未因时间而削减半分,可是她不清楚他究竟站在什么立场,究竟要对她如何。两年了,难道在他眼里她依然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棋子吗?
这样想着沈玉舒神色便没了方才的气势,她望着他忽然有了一丝期盼,开口道:“我还是你的诱饵吗?”
顾曦延望着她并不说话,而她原本的期许也渐渐消失,她心中来气用力推了顾曦延一把,惊得在场之人都低呼一声。
文灵轩更是喊了一声“玉舒!”上前挡在她与顾曦延之间。
沈玉舒望着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顾曦延。他望着她的眼中困惑和不解,还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失望,但他迅速又将背挺直俯视着她,不说一句话,径自上山去。
文灵轩望着远去的顾曦延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沈玉舒道:“玉舒,你这是做什么!”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道:“难道我不该为自己分说一句吗!”
“唉!”文灵轩一时语咽,甩了袖子追顾曦延而去,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知秋也跟着文灵轩一同去追顾曦延。
冯玉华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在她一旁劝道:“好啦,该发的火也发过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师父解决一下这个人的事情?”说着指了指被他们绑着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玉龙族男子。
沈玉舒瞥了一眼顾曦延的身影,不再说话。她知道就算她问破天,顾曦延也不会转变对她的态度。
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晴天观中,不见颜风的身影,更不知道颜风又去山中哪里游荡,直到傍晚才从后山回来。
冯玉华和沈玉舒向颜风说明情况,颜风看这院中被绑的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舒这时才给他松了绑,那男子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颜先生,我是玉龙寨来的叫阿旺,奉五位长老之命来找沈玉舒姑娘往苗寨一去。”
沈玉舒不由得激动起来道:“所为何事?”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和冯玉华,又道:“沈姑娘的母亲现在就在苗寨中养病,不过神智不清,我们……我们……我们也束手无策。”
沈玉舒急切的道:“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做神志不清?”
阿旺叹了口气忙解释道:“那位夫人刚来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满身是伤,长老们用了很多种方法才将那位夫人救活,可是夫人好了以后,便整天痴痴傻傻的坐在院中,谁都不能亲近,只有阿宁每天在照顾她。”
颜风一听,脚步有些虚浮却强装镇定道:“你为何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阿旺随即解释道:“一年多前,有人外出返货,听闻大家都在谈论沈家的宝物如何如何,一打听才知道所说的沈家,就是岩州知府沈傲的家,他把这消息带回玉龙寨,长老们便派人出去打听,这才知你们住在这里,所以才长老让我出来找寻,可是我人生地不熟,找了半年多才弄清楚你们到底在哪里。”
沈玉舒向后退了一步,胸口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她完全不受她控制。冯玉华不由上前扶住她道:“小舒,咱们这就收拾行李去玉龙寨,总要看个清清楚楚才行!”
颜风心下犹疑,看着阿旺许久似乎是在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
“既如此,玉华你就陪着玉舒走一趟。不过,切记,一旦遇到任何危险,都不要冒然做决定,你们二人一定要商量。”
沈玉舒心中激动,用力点了点头,“玉舒谨遵师父教诲。”说完后,他们几人便开始商量着该做哪些准备,正在此时荣楠却忽然出现在晴天观大门边,“颜先生,公子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颜风闻言将方才激动的情绪收敛,交代了他们几句便跟着荣楠去了别苑。
直到傍晚,冯玉华的饭做熟却不见颜风和叶知秋回来。沈玉舒不由有些着急,是顾曦延出什么事情了吗,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竟是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她居然会下意识关心顾曦延。
这两年,照顾他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从她来到这里开始,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青月山,她唯一被大家所熟知的技能只有照顾他。
想到自己这两年所有的选择决策都是围绕着沈家灭门所展开,换句话说她如今过着的一直都是另一个沈玉舒过的人生,走着曾经沈玉舒设定好的复仇路线。而她自己,却没有办法逃离这一切,去自主选择自己想要经历的人生。
这两年对沈玉舒来说只剩下了顾曦延和报仇这两件事,她看不到其他的色彩,看不到人生无尽的可能,看不到灵魂的徜徉恣意。
这样的她活的太过狭隘,长此以往,她只会沦陷在这场复仇中无法自拔。
她要给自己找个出路……
沈玉舒正想着,却听大门轻响,叶知秋已经踏进了厨房。
叶知秋眉头紧锁,眼中却透着激动神色。
冯玉华忙上前问道:“怎么你一人回来了,师父呢?”
叶知秋看了看她们才道:“师父今晚要直接去京都,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玉龙寨他去不了了。我留在顾二公子身边。”
“什么?”沈玉舒和冯玉华同时问道,叶知秋却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冯玉华沉默的看了看叶知秋,不由关心的说道:“你都在外边忙那么久了,先坐下来吃口饭吧,别把自己饿着。”
叶知秋依言坐下来吃了几口饭就说累了,也没和她们再多说话便去休息。如此只剩下沈玉舒和冯玉华,还有一旁不明所以的阿旺。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眼中失落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安慰,也只能默默的在一旁吃饭。
颜风要去京都,怎么会这么突然,只怕……沈玉舒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的望着不远处的桌角,京都有变,顾德是否黄袍加身便看这一次了。
看来这一趟玉龙寨后,他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将改写。
第二日清晨,沈玉舒和冯玉华带着阿旺便踏上去玉龙寨的行程。沈玉舒依旧男子装扮,而冯玉华则假扮为她的妻子,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找了一套叶知秋原来的旧衣服让阿旺换上。
叶知秋一直将他们送出山下的村子才停住脚步,叮嘱要他们互相照顾保护好自己。
沈玉舒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她手中攥紧了沈母的木簪。
沈玉舒,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
玉龙寨在安国的西南边,地势险峻一般不是做生意或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不会有人来这里。而且玉龙寨边界多悬崖,这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安国与西南边的白国分割开划界而治。
这一路上倒也行的安稳。沈玉舒不禁开始在脑海中分析,这锦书既是玉龙族人口中的至宝,那么沈父他们应该是一直帮玉龙人守着这份锦书。可这份锦书又是做什么用的,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的清楚,就连阿旺也不甚清楚。
这一刻,沈玉舒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份间接害死沈家满门的锦书,究竟有什么用。
不过……如今,倒是可以用锦书和玉龙寨做笔交易,带走沈母,彻底从这个事情里抽离出来。至少在她看来,顾曦延比玉龙寨子里的人可信许多。
三人走了十多天,到了平安城,冯玉华却说以这样的速度走两个月都到不了玉龙寨而且阿旺又不会武功,最好是在平安城买一辆马车,找个熟悉路线的车夫一同上路。
可车夫一听他们要去玉龙寨,说什么都不肯载他们,后来才知道这几日玉龙寨外那一带一直在闹流匪,很多商人在周围的县城做生意时都遭了灾,更别说其他人,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听到这个消息,沈玉舒和冯玉华都好奇看向一旁观察马车的阿旺,阿旺忽觉气氛不对抬头看着她们道:“我出来已有半年,这流匪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就在他们正愁没有马车去时,先前那个告诉他们有流匪的马车夫却道:“不过你们若是能出价高一些,说不定会有人敢冒险去。”说罢还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沈玉舒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城墙边停着一辆几乎全新的马车,马车上还睡着一个人,想必就是车夫。
只听身边车夫道:“这是今日才来的一辆新车,赶车的是个生面孔,估计还不太了解情况,要不我帮你问问?”
冯玉华一听点了点头,那马车夫便已自告奋勇的跑了上去,马车上的人脸上盖了一顶草帽,以手当枕睡的很死,车夫叫了半天也没叫醒他,便气不过踢了一脚车轮。
马屁受了惊叫了一声晃动了车身,那人这才动了动身子,将草帽摘了,露出蓄满了胡茬的脸。除了一双眼睛,再看不清此人样貌,只听他慵懒的操着浓重的安国北部口音,沙哑着嗓子道:“谁啊,不让人睡觉。”说着起了身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车夫,车夫解释了一番,他才道:“这个时候去玉龙寨?看他们几个的装扮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吧。”
冯玉华笑了笑走上前道:“原来这位小哥之前是在装睡啊,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既然知道我们去哪儿,到了目的地自然会给你你想要数量的银子,怎样?”
那人眼神透着几许怀疑,“我怎么相信你们,若半路遇险,你们谁又能保护我?”
沈玉舒本欲发火,却硬生生将火咽了下去,平心静气道:“你一条命,我保了,只要你肯去,我保证你无事!”
车夫明显一愣,看着沈玉舒的目光有一几分赞许,但转瞬即逝。
有那么一瞬,沈玉舒突然觉得对方目光分外熟悉,像是她认识的什么人,可是她细细看来,却又觉得此人从未见过。
冯玉华不由又道:“我说话算话,我与我相公都是行伍出生,定能保你安全,如何?你又能赚到银子,又能保住性命,可比那边那些人幸运多了。”
那人用手指抠了抠浓密的胡须,在沈玉舒三人身上游荡了半天,眼珠子转了转道:“行,我去,但你们得保证护我周全。”
冯玉华微笑着点点头道:“我保证!”
“那好,我不多要,给我一百两银子。”那人跳下车一边套着马一边说道。
“一百两!我劝你不要在这里坐地起价,别忘了你这一路上的命得我们保,你算算你的命又值多少钱。”沈玉舒心中气愤,这是什么世道,连一个马车夫都敢这般漫天要价。一百两,这里其他的车夫只怕一辈子都未必存的下一百两纹银。
那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沈玉舒,“这位爷,玉龙寨那个地方有流匪,我能去已经不错了,要是您嫌太贵,呐,那边那些车不贵,你去问他们啊!”
沈玉舒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表情真的是恨的牙痒痒,刚想上前理论,冯玉华却一把抓住她悄悄在她耳边道:“有车去就不错了!”
沈玉舒看向冯玉华,只好再一次将心头怒火浇灭,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那人看了看他们三人,问道:“几位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冯玉华忙笑着道:“去,当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