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沈玉舒提着一壶酒坐在一座新堆砌的坟前,望着石碑上压得厚实的金黄色纸钱,饮了一口酒。
身后的文灵轩叹息道:“舒儿,你每日都坐在这里有什么用,武悠儿她活不过来了。”
沈玉舒摸着石碑上苍劲有力的字迹,那是顾曦延一笔一划亲自撰写找石匠雕刻,如今就立在她的面前,“爱妻武悠儿之墓”。
悠儿,你还说你输了,我一个活人如何敌得过一个死人?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取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沈玉舒想着又喝了一口酒,文灵轩见状实在忍不住打掉她手中的酒瓶,抓着她的双肩逼迫她看着他道:“沈玉舒你够了!每日这样醉生梦死,你当你是情圣还是神仙?”
沈玉舒将文灵轩推开吼道:“不要你管,悠儿的死我也有责任,若是我能早些去房里,说不定就能知道杀她的人是谁,我也不会只能对着一座坟墓愧疚。我要为她抓住真凶,杀了凶手给她报仇,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灵轩,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悠儿那么善良,那样希望嫁给他做他的新娘,为什么就死了?是我害死她的!”沈玉舒哭喊着望着一旁的文灵轩。
文灵轩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道:“别自责了,曦延已经派人去查了,就连武侯府也派人去查了。你要耐心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凶手还活着我们就能找到他。”
沈玉舒听着文灵轩的话,靠在他的怀里放声的哭了起来,心好累好痛……
许久,文灵轩见沈玉舒哭声变小,将她放开擦着她的泪道:“舒儿,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沈玉舒也擦着自己的眼泪看着他。
文灵轩犹豫了许久道:“虽然武悠儿死了,可曦延与武侯府的婚事照旧,只是新娘换做了武悠儿的姐姐武玢儿,婚期还在商榷中。”
沈玉舒震惊的望着文灵轩道:“你说什么?”
文灵轩点头道:“你没有听错,武悠儿死了,换做武玢儿嫁给曦延。”
沈玉舒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转身向丞相府跑去,不想被追上来的文灵轩一把拦住道:“舒儿,你要做什么?”
沈玉舒想推开文灵轩,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吼道:“顾曦延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悠儿才死去多久,尸骨未寒,他就忙着娶妻还是悠儿的姐姐,他就不怕遭报应吗,悠儿还在天上看着呢!”
文灵轩见沈玉舒如此,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曦延,比起男女情爱,他看中的是权力与高高在上帝位!”
沈玉舒听见文灵轩如此说,心中枉然,使出最大的力气挣脱文灵轩的束缚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文灵轩气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相交多年看的最是清楚,舒儿你醒醒,为了这些事情你不值得这样。”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心中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侠肝义胆的绣叶公子,她擦了把泪走上前盯着文灵轩道:“文灵轩,你是他的朋友,是他肝胆相照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文灵轩也走进一步道:“正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我才能看的如此透彻,这些话我只告诉你,我要让你明白就算是为了武悠儿,你现在都不能这样去找他,坏了他的计划。”
沈玉舒听文灵轩如此说,心中涌起的愤怒稍减,道:“可是我还是得见他一面,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他。”
文灵轩见沈玉舒不再动怒,才放心道:“好,我帮你安排。”
秋风萧瑟,沈玉舒随着荣楠进了一处寂静的院落,上面赫然写着梅园二字。沈玉舒有一丝恍惚,这个梅园让她升出一股没来由的心慌,她望着亭子里纤长的身影,心中感情复杂难明,就像是搅在一起的绸缎,明明感觉一拉便可以拉开,谁知越用劲儿越结成了一个死结。
荣楠适当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玉舒与顾曦延二人立在亭中。
秋风乍起,吹乱沈玉舒身上的素衣,也吹乱了她方才平复的心情。
顾曦延如沈玉舒一般,穿着一身素衣,她不禁想,他这是在为谁守丧,是为了悠儿?
他望着沈玉舒许久道:“灵轩说你有事找我。”
沈玉舒听见他发问,才收回自己的思绪抿了抿唇道:“是,是关于顾曦月与我姨母的事情。”既然他们共同个敌人是顾曦月,她还是有必要将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不说话,沈玉舒便继续道:“前些日子听母亲讲起,沈家命案的前一年,姨母曾回过岩州,到过沈家。”
沈玉舒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沉默的听她说完,很久才道:“我知道了,如今顾曦月如惊弓之鸟,他现在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讨好我爹身上,想逼他露出马脚是有些麻烦的。”
沈玉舒听他如此讲,道:“就算是麻烦,你却也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他听闻此言,一阵沉默,之后问道:“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玉舒恭敬道:“多谢公子关心,伤已经大好了。”
他见她神色疏离,只好又沉默下来。以前她见到他只想要逃,到后来只要见到他她就满心欢喜,而如今她见到他心中只会想到武悠儿那纯真无邪的笑脸。
可是悠儿,你可看到了吗,你我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要娶你的姐姐为妻了。
想及此处沈玉舒突然没来由的问他道:“你爱她吗?”
他像是没听到沈玉舒的话一般问道:“什么?”
沈玉舒便重复道:“你爱悠儿吗,还是说你只是为了你的地位和武侯府的势力。”
顾曦延眼神难掩殇情,“事到如今,爱与不爱又有何分别?”
沈玉舒难过的走上前凝望着他道:“有区别,如果你爱她,那么她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爱,那么你在石碑上撰写的那几个字,对她而言只是一种羞辱!”
顾曦延没想过沈玉舒会用这样尖刻的语气同他对话,他望着沈玉舒怒极反笑,“到底是长大了,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还会反咬一口,真后悔当初教会了你这么多!”说罢他转身就走。
沈玉舒却望着他的背影道:“悠儿说你对我是不同的,这话说倒也没错,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就一直不明白你的心,如今却是明白了。”
顾曦延停下脚步转身蹙眉瞪向沈玉舒,沈玉舒走上前冲他苦笑,“与你而言,女人只不过是一个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工具对吗。比如我可以为你找到天命遗书,而武悠儿或者武玢儿可以让你获得武侯府的庇佑跟支持。二公子,从今往后我会乖乖的做一颗棋子,为你找到天命遗书。”说罢,沈玉舒从他身边走过,不再看他一眼。
走了一半,沈玉舒突然笑着转向道:“对了,二公子,灭了沈家满门的是顾曦月,但罪魁祸首是顾德,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心死,是这般痛,这般平静……
“舒儿,又在愣神了,快些拿捣好的川贝过来啊。”冯玉华喊道,沈玉舒闻声忙从纷乱的思绪中拔出脑袋,慢悠悠的将捣好的川贝拿给她。
冯玉华因沈玉舒的事情而关张的医馆重新开业,而沈玉舒则是如当日对顾曦延的承诺,不再惹事只是乖乖的与冯玉华经营这一家医馆。
这小小的医馆倒也被他们经营的风生水起,引得周围许多百姓都只愿意来他们这里瞧病问诊。经历一场牢狱之灾,让沈玉舒长大不少,却也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偶尔对着前来问诊的病人露出一丝微笑。
她想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也是一件好事情。
沈玉舒帮着冯玉华将川贝放在纸上,突然在此时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菊香,沈玉舒随即自嘲,这个季节菊花少的可怜,用来泡茶都不易怎么还有人会做成香料熏在衣物上,真是庸人自扰了。
只是眼前忽然跃进一个身穿桃色裙襦跳脱的身影道:“你们哪位是看病的郎中?”
沈玉舒和师姐同声回答道:“我是。”
那女子一愣,沈玉舒见冯玉华还忙着给一位老者的腿上涂抹膏药,于是便走上前道:“我师姐忙,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是可以的。”
女子恭敬道:“烦请女郎中跟奴婢走一趟,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玉舒见她眉心闪过一抹焦急之色,一想肯定是家里有人患了疾病,想也没想便随她出了门。
拐过一条巷口,只见一座茶馆浮现于眼前,沈玉舒还没来的及细看,便被眼前的人儿一把拖了进去,直奔一间厢房而去。
有了武悠儿事情的先例,沈玉舒心中警觉害怕又遭到什么不测,不由得叫道:“姑娘,就算再急的病,你这样拖着我走,不等走到我先摔跤了。”
她见状这才放缓脚步,转身看着沈玉舒道:“刚才在外面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只是我家小姐不喜去外间看病,听说你们在外间设馆治病救人,所以只能将你请来这里。”
沈玉舒见她眼中越来越重的焦急之色便也相信她所言非假,不多说其他,“你家小姐得的什么病以前可有郎中瞧过?开过什么药药方还在吗?”
那姑娘摇摇头道:“小姐不愿那些郎中靠近,说是也就开些进补的药物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不看。要不是因为看你和你师姐是天枢官的徒弟,我也不会请你来,小姐也不会同意。”
正在沈玉舒要说话时,厢房内有个清泉一般的女声传出道:“香儿,还不快叫姑娘进来,你想让我疼死么?”
只见香儿一阵紧张抓着沈玉舒就往厢房内跑去,待到厢房中香儿突然停下脚步,害沈玉舒差点撞在她身上。她刚定下心绪,香儿便将她往前一推,对着帐幔里的人服了服道:“小姐,郎中请来了。”幔帐后的人影点了点头,香儿便退了下去。
刚才一路奔波,根本没时间休息,这会儿缓过神儿大口呼吸着才闻见这屋中全部都是菊花的香气,只是沈玉舒万分好奇这香味儿来自何处。
就在沈玉舒好奇之时,那个声音适时的打断了她的思绪道:“姑娘请进来吧。”
沈玉舒听罢轻轻撩起幔帐走进室内,只见卧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有些暗黄的女子,看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若不是她的面色有异她还真是即冯玉华之后,沈玉舒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了,柳叶细眉直入云鬓,樱桃红唇半张半合的喘着气,小巧的鼻翼随着喘气一下一下的张合着,沈玉舒竟看的痴了。
只见她突然轻咳一声,沈玉舒这才从盯着她的痴样中回过神来,这样盯着一个人本就失礼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沈玉舒忙低下头尴尬的作揖道:“恕在下冒昧,还望姑娘见谅!”
女子温柔的笑了一笑,什么叫梨涡浅笑沈玉舒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只是不敢再像刚才那般,只能收起目光立在那里,那姑娘只是将手伸出道:“还请郎中把脉。”
沈玉舒躬身坐在她身旁,她的手腕冰凉是虚寒之症,果不其然脉象与沈玉舒所料相差无几,她便抬头细细端详她的病容,“姑娘这几天是否葵水不净,还有反复之状?”
她羞赧的点了点头道:“上个月葵水未至,这个月偏又反反复复快有十天,而且还伴随难忍的腹痛。”
沈玉舒思虑片刻道:“姑娘不必惊慌,这种事情在下瞧病时常遇见,在下给您开些药,只要服用三个月左右便可见成效,只是姑娘切记不可吃生冷刺激辛辣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唤道:“香儿。”
香儿恭顺的进到房内,榻上之人说道:“拿笔墨来让郎中写药方。”
香儿点了头便下去准备。
榻上之人复又看着沈玉舒笑道:“你是颜先生两位女徒弟中的哪一位?”
沈玉舒忙说道:“我是小弟子,沈玉舒。”
那女子看了看她道:“我猜也是,坊间盛传颜先生的两位女徒一个灵动可人美丽不可方物,一个娴静内敛温柔可人,若是娶得一位回家去便是毕生之福。”
沈玉舒无奈的笑道:“世人言重了,师姐确实美丽动人,只是我可不是什么娴静内敛的淑女。”
那女子掩面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的性子是这般啊,要不是我下个月就要成亲,真想跟着你出去见识见识。”
沈玉舒好奇的望着她,道:“还是算了吧,姑娘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在京都中发生的事情么?”
她歉然道:“当然知道,可是皇榜告示上也写了,你是冤枉的,所以沈姑娘别去理会别人的目光。”
正说着香儿端着笔墨来到身前,沈玉舒提笔写好药方交予香儿叮嘱道:“记得你家小姐每日必须服用,要一直坚持服用方能见效。”
香儿看着药方,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下人去拿药。”说罢又道:“郎中可随香儿回去了。”
沈玉舒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她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知道多少关于颜风的事情,所以她起身行了礼后道:“还请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告辞。”
那女子也略微点了点头道:“沈姑娘慢走。”
沈玉舒直到回到天枢府,回想起来才惊然发现她连那女子的姓名都不知晓,不经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身汗,若是今日来拉她走的人是顾曦月的手下假扮,那她的性命岂不是不保?
想及此处更是不敢往下想下去,后心阵阵发凉,好在福大命大,这会儿已经回到天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