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在北方已是寒冷之极。沈玉舒哈了哈有些冻僵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块冻得有些僵硬的馒头啃了一口,继续前行。
离洪州不远了,可还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想是文灵轩下令而为,不准将军中之事散播。当日顾曦延问沈玉舒是不是爱上了文灵轩,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文灵轩给她的感觉永远都会温暖的平和无争的,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踏实感,她太需要这样一种感觉让她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去过一个正常人过的生活。
临行前,糟老头给沈玉舒很多药丸,说这些药都是他新研制出的东西,若是一直留在这雪谷当中,也得不到用处,不如让她拿出去好好试试看看这些药究竟都是些什么功效。
沈玉舒在一一问过用途之后,便也欣然带在身上。但她还是问糟老头讨了一张假面敷于脸上,她的真容终究因当时太过任性拔出银针而无法恢复,可如今这幅尊荣又太多显眼,所以只好贴个假面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沈玉舒临走前,糟老头竟然还将她一年多未见的云霜刀还给了她,还给了她一笔银钱,说顾曦延让她将刀留在身边防身用,而钱是沈母托将军府给她留的,是顾德对沈家的抚慰金。沈玉舒本不想拿,可是一想这一路诸多荆棘,还是有一件武器傍身比较好,而且这银两也是母亲给的,所以最终都收了下来。
碰巧的是,沈玉舒刚出了雪谷,就遇到了一队贩卖布匹去洪州的货商,一番交谈后便跟着他们一路向洪州进发。只是,他们行了三日却遇大雪封路,沈玉舒担心文灵轩,便不听商旅劝阻自己一人上了路。
她一人足足走了两日,只见平原丘陵大雪茫茫之中,山路旁炊烟袅袅显然一户人家,她心中兴奋便加快脚步像那户人家行去。直到近处才瞧清楚,竟是一家茶馆客栈。
门前摇晃着一个破旧的灯笼,沈玉舒忙抖了抖身上落下的大雪,跨进了茶馆。
茶馆之中除了店家和一个小二以外,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客人。
沈玉舒一进门,那两人便盯着她瞧了半天,她怕惹事压低了自己的帽檐不多理会,转身走到距离他们相对较远的方桌旁坐定。
刚坐下,店小二便殷情的上前道:“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沈玉舒粗着嗓子低声道:“给我来碗面,外加一盘牛肉。还有给我十个馒头,路上带。”小二点头下去准备。
谁想面刚端上桌,沈玉舒筷子还没动,方才一直盯着她看的两个男子,便走上前来,一个坐在她对面,一个坐在了她旁边。
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身形矫健的男子,见沈玉舒盯着他,忽而一笑道:“小弟莫要见怪,我这个弟弟见你所拿刀的刀鞘如银光闪烁甚是好看,不知兄弟能否赏个脸借我们兄弟俩瞧上一瞧?”
沈玉舒见他礼貌有佳,不好推却,可是这云霜刀乃是她贴身的兵刃,出门在外她也深谙刀不离人,人不离刀的道理,所以只好歉意的抱拳道:“还望哥哥见谅,这兵刃我从不借与他人。”
身旁骨瘦如柴的男子,调侃道:“不就是把刀,还不能见人了,又不是个大姑娘还要遮遮掩掩的,老子偏要看,你能奈我何?”说着,竟是伸手要将桌上的刀拿起。
沈玉舒见状先他一步拿过刀,站起身质问道:“不愿意借,便要明抢吗?这是哪一路的江湖规矩?”
身形矫健的男子,此时也站起身道:“还望这位小兄弟见谅,我这弟弟是个急性子。”说着,转身望着恶狠狠盯着沈玉舒的男子道:“差不多得了,人家不愿意看就算了,我们还要赶路快些走吧。”
不料那名瘦弱男子听了这话,反而来了脾气,一把甩开他大哥的手道:“小爷我还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不识好歹的人,今日这刀小爷我还非看不可了!”话音刚落,便一脚将身下的长凳踢向沈玉舒。
沈玉舒见状抽刀一挥,一条长凳瞬时变成两半。随着长凳落地,沈玉舒回刀入鞘,用刀鞘指着那名瘦弱男子道:“我看你们根本是故意寻事!”
瘦弱男子不顾他大哥劝阻,吼道:“故意又如何,我见你是个小白脸儿,放下刀我便放你走,否则别怪大爷我不客气!”
沈玉舒一听笑道:“哟,方才还是小爷,如今便是大爷了,这辈分升的真快,你可把你大哥放在哪里?”
那人一听,挥拳打来,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看本大爷今天怎么收拾你!”沈玉舒见他挥拳而来,便用刀鞘上前抵挡,一刀将他的手掌击落。
只听他的手掌咔嚓一声竟是骨折,沈玉舒这一下愣在了当场,没想这家伙这么不经打。沈玉舒正反应间,那身形矫健的男子上前一把抱住兀自在地上痛的大叫的男子,指着沈玉舒道:“这位兄弟,我兄弟只不过想看看你的刀,你何故下此狠手?”
沈玉舒歉意道:“他要打我难道我还不能回击了,再者说谁能想到你这兄弟这么不经打。”沈玉舒见他目光不善,便转身从桌上拿起小二准备好的干粮,就想上路。
不想刚走到门口,那男子上前拦住沈玉舒去路道:“伤了我兄弟,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玉舒见他如此,不耐烦道:“你们挑的事,如今还赖上我了,那你说你想如何?”
他见沈玉舒问询,想了想道:“我兄弟想看你的刀,如今为了这刀伤成这样,你就让他看一眼,了了他这一桩心事我就放你走。”
沈玉舒听罢不由来气,你说看就看,那我成什么人了,于是抱拳道:“这位大哥,小弟方才已经说过了,这刀我从不给外人看。不过我略懂医术,不如我给他接上他的断骨,这事就这么了了如何?”
他们正商量着,只听一旁那瘦弱男子吼道:“大哥,我看这小白脸来路不正,只不过一把刀为何这般不能让我们见!”他大哥一听,眼中闪现出怀疑的神色,沈玉舒见状提起警觉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不想他果真欺上前来,道:“小兄弟得罪了,今日这刀我们兄弟二人还非看不可,如今永州被攻,洪州岌岌可危,我兄弟二人可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沈玉舒听他如此说,便知今日之事没个了结,他们兄弟二人是不会放她走,只好挥刀又跟此人打斗起来。不想此人武功不弱,与她斗了进五十个回合,却不分胜负。
沈玉舒见状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心下想,这人武功若是放在战场上,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于是趁着这个空档问道:“这么好的武功,不放在驱逐西柔人的战场上,而是用在对付我这个小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那男子似对沈玉舒也有这般感慨,张口刚想说话,不料旁边观战的瘦子走上前道:“知道自己是小人就好。”
沈玉舒听罢,转身对他笑道:“在下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君子啊,更可况君子与小人本就在一念之间,像你这种不经过别人允许,就要强行拿走别人事物的人,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那瘦子闻之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指着沈玉舒道:“大哥,给我收拾这个小白脸!”这话刚落音,不想茶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寒风骤然而至顺着大门吹进了本来异常暖和的茶馆,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只见厚重门帘被一柄官刀撩起,随之走进来一个年纪约四十来岁,穿着军服的男子,他面色憔悴,目光扫视了一圈因打斗而毁掉的店铺,忽而又将视线转向他们三人,怒道:“谁干的?”
不想沈玉舒身旁的两人见状齐齐指向她,沈玉舒心中叫苦不迭。只见那人走到沈玉舒身前,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大敌当前,你们这些成年男子,不去保卫国家竟在这里互殴?”
沈玉舒刚想说话,身旁那个瘦弱的男子道:“回这位爷话,这个小白脸来路不明,手中一把长刀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瞧,为此还打断了我的手,依小人推断,此人怕是西柔奸细专为刺探我军军情而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沈玉舒听得心中冷汗涔涔,不想此时另一旁的健硕男子打断瘦子的话道:“回将军,我兄弟只是一时猜测罢了,我与他二人本是常州府的衙役,此次专为参军而来。”说着从怀中拿出名帖递上。
那将军接过名帖看了半天才道:“既然如此,你们这就随我回军营。至于你嘛……”他上前一步,细细观察一番后,道:“来人,此人身份不明给我带回军营严加审问,若是没有事,就给我在军营里好好效力,省的这些人成天在外惹是生非!”
随着他话音刚落,沈玉舒身前便多了两个士兵的身影,二话不说就将她绑了,而后拉出茶馆拴在马上一路拖到了他们所谓的大营。就在出茶馆的一瞬间,沈玉舒还听到了茶馆老板的哭喊声,不为别的,只为那些他们因为打架而损毁的桌椅板凳。
健硕男子听罢,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交到老板手中,随后跟着部队一同来了军营。
进入兵营后沈玉舒才得知,这是文若雨所统领的军队,由于神武军死伤惨重,征兵的通告已经发往全国各地。文若雨则是领命在靠近洪州的一个县郊安营扎寨,训练新兵。
抓沈玉舒回来的将军本欲将沈玉舒好好审问一番,不想当日与沈玉舒打架的健硕男子却替她求了情。那将军见他如此肯定,虽然怀疑却也只好将她放了。可是沈玉舒却被安了一个嫌疑人的角色,留在了军营之中,成了一个小兵,处处受人监视。
在军营的这几日,沈玉舒见每个人都愁容惨淡,便不好询问什么,可心中挂念文灵轩,便想乘人不备偷偷跑出大营,却被那个瘦子发现抓回来禀告上级,将她又一顿痛打。
直到最后那个跟着她一同入军营的健硕男子替她求情,她才得以躲过那能打死人的鞭刑,成为了一个专攻后勤的小兵。而她也不敢再轻易奔逃,她这条命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了。
沈玉舒在这大营里随着新兵操练了三月之久,一直到来年惠元三年一月初,文若雨的身影才出现在了他本该出现的新兵营中,命他们即刻拔营前往前线支援。
走在路上身旁的郭启也就是那个与沈玉舒一直对着干,还时不时跟踪她,见她逃跑就去打小报告的瘦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着神武大营的不是,“原先还以为神武大营何等伟岸,却不想这个文将军却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你说我们这些才刚熟悉军营的人哪有能耐上战场啊。真是搞不懂这些将军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一旁的李云也就是那个曾经帮沈玉舒在袁本将军面前,洗去嫌疑的健硕男子,捣了捣他的胳膊道:“小声点儿,要是让文将军听到了,还不要了你的脑袋。沈冰,你别一个人走在那里不说话啊,如今你咋不跑了?”
“你以为我不想跑啊,我是去永州投奔亲戚,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你俩,之后又让袁副将抓了来,你也知道我跑了几次都没跑成,还被郭启告了黑状,挨了那么多鞭子。我也不敢在跑了,就只能在这里混日子。不过能上战场杀敌卫国,我也是很乐意的。”沈玉舒笑着答道。
郭启一听,在旁不咸不淡的说道:“我那不是黑状是白状,谁让你跑来着。”
沈玉舒一听,挥拳轻轻打了他当日被她打断的右手腕,他见状猛地将手缩进袖管里警惕的盯着她,沈玉舒便得意道:“别忘了当日是谁大人不记小人过,帮你接的骨!”
郭启一听,一时语噎不再说话。
当日进到军营洗去嫌疑后,沈玉舒便住进了新兵营帐,只是那床铺是大通铺,沈玉舒扫了一圈将视线放在了最边上的那张床铺上,不想这靠边的床铺竟然是李云与郭启二人的,而最边上的那张床铺上睡的却是郭启。
沈玉舒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跟他说,不想却见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营帐内,大骂军医是个庸医治不好他的手。他正骂着见到沈玉舒,上前就要给她几拳,沈玉舒见状连忙抓住机会,跟他说自己能治好他的手,但是他要把床铺跟她换一换。
他将信将疑的不肯,一旁的李云却说,如今在军营里出也出不去,不如就试试看。不想沈玉舒还真的将郭启的手腕治好了,他倒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下就将床铺跟她换了。
可是本想着他能不再跟她作对,不想他却是自那以后乐此不疲的一直给她找麻烦告状,害的她没少挨鞭子,她更是后悔怎么就治好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李云笑着看沈玉舒道:“沈冰啊,不是我说你,这当兵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若想混日子搞不好哪天就去见阎罗了。”
周围的士兵听李云这般说,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