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玉舒睁开双眼时,只见自己躺在一座宽大的石桥底下,如今已是冬季,河面变窄露出了以前淹没的桥墩,而她就躺在桥墩旁的石台之上,身上不过披着一件麻布外衣。她揉着有些沉重脑袋想了半天却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座桥底下。
她看着身上的衣物不禁发抖,她记得自己在烟雨楼里被疯老头拉着解穴,似乎被什么人给中断了,怎么醒来之后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难道是做梦?
她迅速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真疼。显然这不是做梦,可是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一切太过诡异。
就在沈玉舒震惊之时忽然望见河流的上游处,有个光头的小沙弥正在浣洗着一盆衣物。那小和尚约摸八九岁光景,头上的戒疤在阳光下泛着九个白印。
沈玉舒身上衣服单薄,望着他身旁的一盆衣物便向他走去,想着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也能借她件衣物抵御严寒。
沈玉舒身体发抖的走到他身后,见他专注的洗着衣物又不好打扰,只能轻手轻脚的上去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小沙弥不明所以的站起身时在河水的倒映下看到了身后的沈玉舒,突然大叫一声跌进了河里。
其实当沈玉舒看到自己在河水中的倒影时也吓了一跳,倒影中的自己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活像是个女鬼。她来不及拉住小和尚,赶忙跳进河水里将他拉了上来。
他见到沈玉舒兀自害怕的双手合十大声念着阿弥陀佛,却不敢睁开双眼看她。
沈玉舒笑道:“这会儿佛祖可救不了你!”
小和尚一害怕向后跌坐,头上直冒冷汗指着沈玉舒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道:“你,你可是这河中的女鬼,前来索命?”
沈玉舒摇笑着道:“本姑娘若是女鬼只怕你这白白嫩嫩的小和尚早就被我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小和尚听沈玉舒如此解释稍稍放下心来,跪趴到她跟前仔细观察了她半天才道:“你不是女鬼啊,我师父说了女鬼都没有下巴!”说罢还不忘伸手扯了扯她的下巴。
沈玉舒赶忙将他的手打掉,揉着下巴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小和尚一听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问她道:“施主,何谓男女授受不亲啊?”
沈玉舒笑了起来道:“这可得问你师父了,他连这都没有教你,可见你这师父也不怎么样!你不如拜我为师好了。”
只见小和尚气急一把将她搡倒道:“不许你辱骂我师父!”
沈玉舒一愣没想到一个小和尚力气跟脾气都这么大,只好抱歉道:“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说你师父了,小师傅能否借我件衣裳吗,我身上衣物单薄早已快冻死啦,方才又将你从河里捞上来,衣服都湿了贴在身上真是难受极了!”
小和尚此时才注意到沈玉舒身上的衣物。沈玉舒见他眼中有了同情之意,忙又故意咳嗽了几声道:“小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路上遇到劫匪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可不想冻死在这荒郊野外啊!”
那小和尚看了看沈玉舒叹了口气道:“这些衣物你穿不上的都是些我师弟的衣物,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找些你能穿的。”
沈玉舒一听连忙点头跟着他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路上还不忘夸他几句。
不想跟着他上了一个小山丘,拐了几个弯竟是走到了京郊净圆寺的门口,小和尚一路上已经告诉她如今已是崇德六年正月初八。她没想到自己一觉苏醒竟是又回了京都,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个月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是谁会将自己抛在净圆寺附近?沈玉舒想了半天却是没有一点头绪。
沈玉舒随着小和尚进了净圆寺绕过大殿来到后院,只见后院之中种着一颗参天的菩提树,虽然叶片已然掉落,却也不难想象它枝繁叶茂时的景象。
沈玉舒不禁开口问道:“这菩提树一般多生长的南方,怎么咱们这里却能种活呢,而且还长了那么高?”
那小沙弥在前面摇了摇脑袋道:“我也不知道,等我问过师父了再告诉你!”
沈玉舒听罢只好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走过那一颗高大的菩提树,正是正午,阳光从树干的缝隙中投射到地面,恍惚间她感觉树下坐着一个老僧人,待她揉了揉双眼再望去时,却只有一地的融雪。
沈玉舒跟着小和尚来到一座禅房前,小和尚放下手中的盆子,合十双手躬身道:“师父,徒儿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遭了劫的女施主,女施主想来借几件御寒的冬衣好去找家里人。”
这一路上沈玉舒为了巴结小和尚主动要帮他拿盆子跟浣洗的衣物,可他说什么都不肯只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和修行不能假借他人之手,于是沈玉舒只好作罢,如今见他如此不由的感激起来。
只听禅房里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道:“莫问,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往寺里领,如今竟然连女子都领进了寺庙后院,你可知错?”
沈玉舒一听这声音反而乐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躲在这里不肯见我,于是故意道:“女子又如何,这世间不是男子便是女子,若是真正这样追究起来,还是师父修行还没到家罢了。大千世界善男信女,难道就因为性别不同便入不了寺院吗,那法师讲经论典之时可曾去过尼姑庵?”
突然之间沈玉舒面前房门轰然被打开,沈玉舒没来得及再继续说下去,只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已出现在她面前惊叹道:“怎么是你!”
沈玉舒笑嘻嘻望着他道:“忘尘法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旁小和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眼光在沈玉舒和忘尘身上游走不定,似是在思考为何他师父见了沈玉舒竟会情绪失控。
沈玉舒和忘尘相对视了许久,忘尘似也感觉到了小和尚的游移的目光,索性将沈玉舒一把拉到房里,对着外面的小和尚道:“莫问,你先去晒衣服,等会儿再过来!”
沈玉舒听到了忘尘语气中的心虚,便在一旁偷笑起来。
那小和尚看了看他师父后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抱起地上的木盆转身走了。这时忘尘才关上门,转身对沈玉舒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你可知有多少人在找你!”
沈玉舒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有人在找我?你不是以后不见了吗!”
忘尘言语一噎不知该说什么,一会儿他眼神放松下来变得柔和道:“你不是来找我了吗。”
沈玉舒大喇喇的坐在他念经的蒲团上,围着炭盆将有些冻僵的手放在上面暖着,这种感觉真是舒服极了,沈玉舒的四肢百骸瞬时暖和起来。她一边暖着身子一边道:“那日我去万佛寺找你,可你不在,我以为你把我送到了,就不再见我了。”
忘尘倒满了热腾腾的茶水端到沈玉舒的面前,沈玉舒接过茶水一口一口轻轻吹着喝着。忘尘转而蹲在沈玉舒身边道:“你究竟去哪里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沈玉舒停下喝水的动作抬头看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我只知道我在积越山里疗伤,可是一醒来怎么就在渭河河边的桥墩下面了呢。我从醒来就在想,可是一直到现在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忘尘听罢只好叹了口气从床上拿了一件大棉衣披在她身上道:“你且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寻些吃的。”
沈玉舒见他起身就要出去,赶忙拉着他空空的衣袖道:“大和尚,你可知道这几日京都有什么消息吗?”
忘尘并没有看沈玉舒,而是对着木门道:“贫僧只知大年初一皇上祭天之时将陪伴多年的皇贵妃荣升为皇后,执掌六宫。倒是你大哥叶知秋私下里找你快找疯了。”
“什么?”沈玉舒不可思议道,心中骤然想起那日在绿柳镇中他靠在她身前说的话,“妍妍,我一刻也不想与你分开了。”难道这就是顾曦延爱她的方式?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越积越多最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忘尘见她不说话,转身望着沈玉舒不想却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抬起右手拍了拍她的肩不再说话出了房门。沈玉舒想忘尘是知道她爱的是顾曦延的吧,否则他不会用这种了然的目光望着她。
她这是怎么了,他只不过是将陪伴多年的皇贵妃武玢儿升为皇后,为何她心中如此难过。他答应接她进宫,转头却与别人恩爱有佳,顾曦延你当我是什么,我只不过才失踪了一个月,你的心就变得如此之快吗?
还是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可是我不想猜,我猜不透啊。
沈玉舒想着想忽然想起烟雨楼中她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像是沈致宁但她又不是很确定。只是这样一想,她便知烟雨楼里一定出了事,否则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京郊。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忘尘端着一碗热粥和两个馒头进屋时,沈玉舒早已昏睡在他宽大的床榻上,他端着碗走到她身边望着她道:“起来吃些东西再睡,等你养好精神,我带你回叶宅。”
沈玉舒转了个身背朝他呢喃道:“我什么也吃不下,我不想回去。”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沈玉舒赶忙擦了泪起身拿过他手里的粥道:“算了,不吃白不吃,我可不能饿着自己。”
忘尘嗤笑道:“你这算是哪门子伤心,刚说不吃现在又吃了!”
沈玉舒一边喝着粥一边道:“本姑娘饿了就要吃。”
忘尘见状摇了摇头道:“你吃完把碗放桌上,好好休息吧,寺里要开始午课我先去了。”
沈玉舒点了点头继续喝粥。忘尘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说转身拿过他的僧袍出了房门。
忘尘走后,沈玉舒突然觉得口中干涩,就连香喷喷的米粥如今也是没了味道,她不禁将刚喝进去的粥尽数吐了出来,端着碗坐在床上哭了起来,顾曦延你没良心!
沈玉舒在净圆寺就悄无声息的住了下来,起初忘尘因她身体不适一直让她住在自己的禅房里,可是时间久了终归不是办法,所以忘尘只好将她托付到与净圆寺一直供蔬菜瓜果的一户农家,谎称她是他在外救下来的一个孤女无处落脚。那户农家妇人心地善良倒也没说什么便让她留了下来。
农家夫妇二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听忘尘说夫妇二人原先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从军后战死沙场,女儿远嫁常州两三年才能回来见一次父母。
沈玉舒听着也替这对夫妇惋惜,年纪一大把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月却还要下地劳作为生活奔波。不过好在净圆寺的小师父们经常会来帮忙锄地挖草,日子倒也说得过去。
忘尘偶尔过来看她时,还是会问起她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可是她也总是歉然的告诉他,她真的记不得。那时他也总是会盯着她看半天叹口气,告诉她最近京都里的事情,可是她却一点心情也没有,不论是对烟雨楼中的事情还是对京都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久而久之忘尘也不再说了,只是偶尔让莫问来瞧瞧她。
这日算来已是正月二十,沈玉舒随着鸡叫声起了床帮着袁婶子将晒干的荞麦皮一点一点往麻袋里收着,不想从净圆寺的方向蹦蹦跳跳来了一个身影,待身影渐近后沈玉舒才发现原来是忘尘的小徒弟莫问。
沈玉舒见他小脑袋上一圈汗珠想是一路飞奔着过来,忙拍了拍手中的荞麦皮,走到还在大喘气的莫问身边,从一旁的晒衣物的衣架上取下她平常用的帕子递到他跟前,他却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抬起衣袖随便摸了一把脸,对着沈玉舒双手合十行了个僧礼,才道:“姑娘,我师父让我来传话,说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皇上要来净圆寺进香,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沈玉舒一听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忘尘把这件事情倒记得一清二楚,于是沈玉舒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没有打算,你告诉你师父就说若是皇上来了,千万别告诉那个皇帝我在这里,要不然朋友没得做!”
那小和尚想不明白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玉舒听身后没了响动便转过身看着莫问道:“小和尚,你家师父怎么这么喜欢与人保媒拉纤,难不成你师父出家前是做媒婆的?”
莫问小脸憋得通红道:“不许你辱骂我师父!”说着还跺了跺脚用那只胖胖的小手指着沈玉舒。
沈玉舒一看反而有了笑,故意走到莫问跟前俯下身来盯着莫问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若不是媒婆,你师父怎么这么爱掺和我和别人的事情,我都不急他急的哪门子劲儿啊!”
莫问一时憋着说不出话来,一直跺脚道:“我算是知道师父为何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女人真是妖精,我师父才不是保媒拉纤的媒婆,他是得道的高僧,是高僧!”
沈玉舒心情顿时大好,却也觉得自己从一个小孩子身上这样取乐有些过分,于是道:“那你说你师父以前是做什么的,若是你说的有理有据,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你师父是媒婆了。”
莫问看了看沈玉舒放下方才紧绷的情绪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以前是做什么的,三年前我家乡遭了水灾师父救了我,后来师父说要远游将我留在净圆寺就不知去向,直到去年入秋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也不是一直留在虚缘山上的,原来他们曾经离的这么近,却又在那么远的地方相识。沈玉舒不由感慨这缘分的其妙正想再问询几句,只听身后袁婶子高兴道:“这不是莫问小师父吗,快来婶子这儿,婶子做了你爱吃的葱油饼跟小米粥,喝了再去念经。忘尘师父也真是,这么一大早让你个小孩子来传什么话,快别在外面冻着了!”说着袁婶子跑上前来拉着莫问向屋里走去。
沈玉舒一听有葱油饼和小米粥便也跟着进了屋沾了莫问的光,吃了美美一顿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