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庭深把拖鞋丢在地上,光着脚走到门口。
爷爷屋门没关,房间里黑着灯,他在门口静静站着,没几秒,老爷子沙哑的声音喊他,
“阿深回来了?你不陪着漾漾回来做什么?”
霍庭深吸了口气走进去,
“爷爷,您没睡?”
老爷子伸手打开床头灯,挪动着身子靠坐起来,
“人老了,没什么觉。眯一会儿就够。”
霍庭深不是什么感性的人,这一刻看到爷爷苍老的状态,不由得鼻子酸了又酸。
灯光下明显可以看出老爷子那双浑浊的双眼,像是许久没睡过,极度缺乏休息。如小叔所说,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一天一夜没合眼的。
他老人家怎受得了这样折腾。
他把爷爷带到海市来是让他养身体的,没想到来这不久,是操不够的心。
“爷爷,您睡,我看着。”
老爷子笑了声,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小子哄我不成?我想孩子们了,问问漾漾明天可不可以把两个小鬼带过来热闹一下?”
霍庭深点头,
“明天放学我把他俩接回来,爷爷要喝水吗?”
“喝点吧。”
霍庭深拿着杯子去倒,爷孙俩对于那件事谁也不提。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提,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霍庭深看完爷爷回到自己的屋子,陶书荷电话打了过来,
“阿深,你怎么挂舅舅的电话?舅舅求你办件小事有这么难吗?”
霍庭深心里烦,也没什么好语气,
“妈,你别惯着舅舅做那些缺德事了,为了几个钱值得吗?”
陶书荷一大早被弟弟电话吵醒,起床气还没散,她就不能理解,舅舅和外甥这么亲的关系,让他帮着做点事不至于给舅舅劈头盖脸一顿训吧?
“阿深,你舅舅他这次真的遇到了难事,恰好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你顺手帮他一下,就能够拯救一个家庭,为什么你就不觉得舅舅可怜呢?你舅妈天天嫌他赚不回钱,我们有能力,帮一帮怎么了?”
霍庭深现在听到亲妈的声音就觉得头疼,她永远考虑不到事情的重点,只看得到自身的利益,
“妈,舅舅为了吃回扣把废料运进工地,这件事害死了四条无辜的性命,你怎么不说那四个家庭要怎么办?遇难的那四名工人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家的儿女怎么办,老人怎么办,配偶怎么办?”
陶书荷打了个哈欠,
“你为什么永远拎不清?他们是你舅舅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吗?现在是我的弟弟,你的亲舅舅他遇到了难事,找你帮个忙是不是还要跪下来求你?”
陶书荷甚至有些气自己没有教育好孩子,养大个冷漠无情的赚钱机器。他的眼里除了商业帝国就是那只狐狸精,亲妈不管,亲舅舅也不管,简直六亲不认。
霍庭深耐心已经耗尽了,
“妈,如果为了舅舅的事,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那件事我帮不了,他如果缺钱的话,我也借过了,这次不是别的,他害了人,让他自己去面对吧。”
霍庭深挂掉电话,没一分钟,陶书荷又打了过来。
他没接,接着陶书荷开始对他微信轰炸,
【你舅舅是陶家唯一的男丁,他要是出了事,你外公家就没后了,算妈妈求你,帮他这一次。有钱能使鬼推磨,妈就不信钱给到位了,还能摆不平这件事,家属来闹不就是为了要钱的吗?】
【你不理我,我也得把话说完。我们必须帮舅舅,他与你亲妈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这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你不可以做一个冷漠的人。妈妈教过你不可以这样,舅舅很爱你。】
【你不说话,那我只好飞回去处理这件事,我去用钱打点,我去求人!】
霍庭深一生气,直接把陶书荷拉进了黑名单。
隔天一早,霍庭深刚起来洗漱,准备健身,门被剧烈敲响。
他把门打开,小叔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阿深,爷爷需要去医院,你来帮忙一下。”
霍庭深慌了,随便扯了件衬衫套上下楼。
老爷子发烧了,躺在那里一直剧烈地咳嗽,还不肯就医,也拒绝进食。
霍子晋苦口婆心劝了好久劝不动,实在没办法了才把霍庭深叫下来。
霍庭深进门,收拾了一包老爷子换洗的衣服,直接把老爷子强行抱起来下楼。
老爷子拗不过,他知道自己心病难医,车里开始交代后事,
“阿深,你别费劲了,现在把我送回京市,我不想死在外地,你奶还在家里等着我。”
霍庭深开着车,听到后排爷爷说这样的话,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爷爷,发个烧而已,你别说胡话,我们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医院了。”
老爷子哑着声音道,
“一个人没了信仰还怎么活?你听话,把爷爷送回京市。老宅我卧室里,你奶奶的照片后面有我这些年写给她的信,你把它们和我放在一起全部带走,还有床头柜里有一对耳环是你奶奶过二十七岁生日时我送她的,她非常喜欢。后来她不小心弄丢,到她走后,我才从一件她许久不穿的大衣里找出来,那个你也给我带上。”
一旁的霍子晋听不下去了,
“爸,您别说了。人吃五谷杂粮,谁都会生病的。一生病就交代这样事,那不吉利。我们快到医院了,您难受就靠紧我,实在不行哼哼出来也能解压,别再说丧气话了。”
霍庭深猛踩着油门,一路超速把车子开到医院。
老爷子在诊室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和霍子晋等在门外,急得坐立难安。
“小叔,爷爷他这两日去了哪里吗?”
霍子晋回忆了一下,
“哪里都没去,这两日我们俩一直待在屋里,从昨天早上开始,他变得很不正常,一口饭没有吃过,水也不喝,也不睡,也不和我说话,还在书房抄了一夜的经书,早上就病倒了。”
霍庭深一颗心揪着疼,他知道,爷爷守了一辈子的信仰崩塌了。
那无异于他的世界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