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尸体藏在山顶上,太阳漆黑无光,该活的终将死尽,往死的统统复生,到处都是眼睛,嘿嘿嘿,到处都是眼睛……”
浓雾弥漫的广场上,身穿黑色雨衣的疯子尖叫着跑过。
地上的一张旧报纸被他身后的风掠起,在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后又缓缓坠落。
陈震停下脚步,皱眉朝疯子望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的记性变得很差,经常会忘记几天前——甚至是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此时他望着疯子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但想了半天,却怎么都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
直到疯子的身影泯没在浓雾深处,陈震才摇摇头,继续朝着正前方笔直前进。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远方那座高大的楼影。
在银色浓雾的笼罩下,视野中的所有物体都像加了模糊滤镜一样,浑浊,朦胧,看不清具体的形态。
唯独那座楼影,仿佛用黑色水彩笔勾勒过边线,在光与雾的世界里,清晰到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陈震隐约记得,自己的家就在那座楼上,现在,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家中,去完成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
布满粘腻污渍的地面,阻滞了陈震的行程,直到二十分钟后,他才终于抵达楼门下。
月光氤氲,印有数字“1”的金属楼牌如同一只猫的眼睛,默默窥视着站在门前的人。
陈震确实有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他在楼门前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踏入门廊,左拐,沿着楼梯爬向了三楼。
狭窄的楼梯间里,旧钨丝吊灯发出昏暗的光芒,墙皮上的大片霉斑如同一簇簇鬼影,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光线照不到的楼梯拐角处,墙体内部不断传来手指抓挠砖壁的刮擦声。
停在二楼的旧电梯里,反复回荡着阴森、低沉的哭泣声,一双红色的眼睛趴在电梯门的缝隙里,悄然窥视空旷的楼道。
地下负一层的某间地下室里,凄厉的惨叫声乍然响起,在昏暗老楼里激起一阵幽深的回音。
陈震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周围的异样,一路上,他只是不断踏动着脚步,如机械般踏过一级级楼梯。
半分钟后,他走出楼梯间,来到了307室门前。
门开着,灯光顺着门框照进屋里,照亮了正对门口的一张小铁桌。
桌子上摆着一杯清水,和一盘不断冒出热气的肉丸。
除此之外,屋里的大部分区域都被黑暗所笼罩。
陈震跨过门槛,抬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
“啪嗒”一声轻响,灯光亮起,整间屋子瞬间被镀成了淡黄色。
雾气顺着窗户渗进了屋子里,灯光下,视野中的大部分物体依旧模糊朦胧,只有那张锈迹斑斑的小铁桌,以及桌旁的一小片墙壁清晰可见。
在那面满是污渍的墙壁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千万别吃屋子里的东西!别进卧室!别进卧室!别进卧室!一旦材料备齐,马上开始配药!”
陈震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赶回家了!
——今天晚上,他要在厨房里配置出某种药剂。
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去过一趟垃圾池,找到了配药的最后几样材料:
一瓶风油精、一罐沾满灰尘的过期凉茶、一把断裂的牛角梳、一小把干柴,还有一条长满霉斑的旧刷帚。
现在,这些东西就装在他左手的黑色塑料袋里。
想到这,他立刻冲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事先收集到的打火石和玻璃盅,开始配药。
从刷帚上抽下一根黍秆,与晒干的死蟑螂一起烧成灰烬。
拿一个铁片,从牛角梳上刮下一撮蛋白末,和蟑螂灰一起倒进玻璃盅,搅拌均匀。
再倒入凉茶、风油精,点火、煮沸……
同样的步骤,陈震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厨房里的所有物体都被迷雾裹挟着,只能看到一个个抽象的虚影,但他仅凭着肌肉记忆,就让每一样东西出现在了它们应该出现的位置,变成了它们应该变成的样子。
每一个动作都像精密仪器一样精确。
很快,他就来到了最后一步。
火光忽烁,玻璃盅里的绿色溶液微微沸腾,偶尔发出一两声水泡炸裂的轻响,陈震从额前扯下十三根头发,用食指和拇指撮成一团,小心翼翼放进了玻璃盅里。
触及到发丝的瞬间,溶液立刻停止沸腾,随后便开始凝结、变黑,短短数秒钟之内,就彻底凝结为一团黑色的油膏状物质。
陈震也不知道,玻璃盅里的黑油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就像是出于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他还是伸出一根手指,从玻璃盅里刮一指盖油膏,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起初,油膏带来的触感和普通清凉油差不多——略显强烈的清凉,带着一丝醇厚的油腻感。
但随着时间推移,油腻感逐渐消失,而那阵猛烈的清凉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奋力扭动、盘曲着,穿透皮肤,渗入骨髓。
极致的清凉,拨动着敏感的神经,陈震猛地一个激灵,骤然从混沌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大脑彻底苏醒,记忆的天坑顷刻填平。
在药力的加持下,陈震彻底恢复了记忆,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要配药了,想起墙上那些丑陋字迹,根本就是他自己写下的,想起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整整三年了!
他原本是一名地质勘探员,三年前随队进入愚溪峡原始森林做水文测绘,在工作即将结束的那天晚上,队伍在距大峡谷一公里远的地方扎营休息,队长王文轩突然发疯,狂叫着奔向了峡谷。
他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路追赶,一直追进了峡谷深处,却发现迷雾笼罩的峡谷底部,竟坐落着一个诡异小区。
眼见队长只身冲进了小区深处,副队长张东雷让其他人在外面等待救援,只带上了心理素质最好的陈震,一同深入雾海寻人。
不成想,刚刚踏入雾海,副队长张东雷就神秘失踪,而陈震自己也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不但丧失了大部分记忆,连思维都变得混沌扭曲。
此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
白天,他坐在307室的旧沙发上失魂发呆,晚上则像个没有思想的丧尸一样,在迷雾环绕的广场上徘徊游荡。
只有在雷雨交加的夜里,雷鸣炸碎迷雾,银色月光被刺眼的闪电代替,他才能短暂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