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陈震就明白猫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刚开始的时候,隧道里的路只有一条,路两旁就是实心的墙壁,不向前走,就只能后退,没有其他的方向可以选择。
可走了没多久,前方就出现了岔路,起初是每隔三四公里出现一个岔路口,之后是一两公里一个、五六百米一个。
走得越深,岔路就越多。
大约两三个小时后,路边的墙壁上已随处可见数米宽的大洞,每一个洞口内有十几条朝不同方向延伸的岔路。
路径单一的隧道,彻底变成了如蚁巢般复杂的巨大地宫。
呜咽的乱风不断在洞口与洞口之间穿梭徘徊,让人的心绪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
噗腾、噗腾……
软物撞击地面的闷响不住回荡。
陈震的饥饿感也变得愈发强烈。
现在他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这阵饥饿感根本不是肠胃传达给他的。
这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饥饿,深邃、幽远,带着一份温和的平静。
连续穿过两条岔路之后,黑暗中的闷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噗腾!噗腾!噗腾!
猫和陈震同时停下脚步,竖着两对耳朵朝黑暗中凝听。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陈震和猫很快意识到,这阵声响就是从左手边的岔路口传来的。
猫一个纵身跳到陈震的肩膀,由陈震带着,躲进了旁侧的一个拐角处。
噗腾!噗腾!噗腾!
声音已经来到了岔路口的位置,一抹黄色火光从岔路口后方照过来,映在了陈震的瞳孔里。
伴随着闷响持续响起,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走出岔口,进入了视野之中。
他手中举一只火把,在隧道中缓缓行走着,他的步子很慢、很轻,脚掌落地时没有一丝声音。
在连续走了三四步之后,他弯腰将火把放在一旁,而后跪在地上,朝着空气俯身叩拜。
额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噗腾、噗腾”的闷响。
陈震突然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颤动,转头一看,竟发现猫在发抖。
猫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紧紧夹着尾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陈震立刻撤步,打算带着猫离开,猫却狠狠在他的肩膀上抓了一把,颤抖着朝他摇头,示意他别动。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轻盈的嗡鸣声在男人身后响起。
那声音实在是古怪到了极点,既沉闷,又尖锐,既微弱,又如洪钟大吕之声直冲脑海,种种完全矛盾的属性凝聚在一起,混沌而不可名状。
陈震不由眉心大蹙,这声音一出现,来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也跟着骤然强烈了几分。
伴随着声音的出现,仿佛有一个肉眼看不到的恐怖事物来到了男人身后。
在那个位置,出现了一道异常沉闷,异常压抑的恐怖气息。
陈震盯着气息出现的位置细看,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抹虚影。
不是人的影子,也不是某种动物的影子,而是一团有着无数形态的白雾,它在半空不断扭动、盘转,一秒钟的时间里,就变化了几百种形态。
有时是肢体残缺的死鱼,有时是人类的手臂,有时是一张陈震从没见过的动物的脸。
看得久了,陈震的思维也出现了一丝混乱。
他有时候觉得,那些形态都是由雾气幻化出来的,有时又觉得,其实这团白雾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改变,而是这些支离破碎的形态,以残肢拼接的方式,拼凑成了雾气的本体。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雾团的存在,他顿时变得惊恐起来,趴在地上,脑袋紧贴着地面,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嚎。
陈震握紧双刀,打算出手,可猫却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头,不让他动。
这时,雾团绕过火把,来到了男人面前。
“嗷……”
男人发出了如野兽般的惊吼声。
但这声惊吼并没有喊玩完整,男人刚刚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抹去了。
对,抹去!
陈震亲眼看到,男人的大腿突然凭空消失,整个上半身悬停在了空中。
随后,男人的上半身也开始消失,那就像是,用橡皮擦掉铅笔的痕迹一样,从腰部开始,将男人一下、一下、一下地从这个世界上擦掉了。
从男人的腿消失,到整个人被抹去,整个过程非常短暂,前后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
男人消失了,那团混沌诡异的白雾也消失了。
地面上的火把还在安静燃烧着,黄色的火光轻柔跳动着,在黑暗的隧道中留下一片明亮的氤氲。
除了火把上偶尔传来柴木被燎烧的“噼啪”声,诺大的黑暗世界里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糊臭味。
危险已经远去,但猫还是惊恐地缩成一团,在陈震肩膀上不停地战栗。
陈震轻轻把它拎起来,敞开外衣,将它裹在了衣服里。
过了很久,猫才渐渐冷静下来。
它盯着男人刚才消失的地方,轻声说了一句:“那就是法则。”
“法则”这两个字一出口,它再次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陈震此刻也有些头皮发麻,刚才男人被抹杀的情形,让他想起了坟地里的半只死羊。
男人至少比羊幸运,他在零点几秒钟之内就被完全抹去了,似乎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可那只羊,却只被抹掉了后半截肉身,剩下的这半截生命,依然能在痛苦中存活很长一段时间。
“咱们,赶紧……赶紧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猫颤声说道。
陈震点头:“接下来怎么走?”
猫很不情愿地抬起了爪子,战战兢兢指向被火把照亮的岔路。
陈震别无选择,只能深吸一口气,朝法则出现的位置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步幅很小,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陈震害怕自己的脚步声会将法则引来,也怕猫会因为恐惧忘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怕刚才被抹杀的男人变成可怕的怪物,在火光笼罩的地方突然现身。
可随着他离火光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惧竟变得越来越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在男人刚刚消失的这片区域上空,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暖意。
那不是真实存在的温度,无法通过皮肤上的触感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脑海的……气息,或者说是韵律,陈震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它到底是什么,只是知道,这东西在物理层面上似乎并不存在,可自己却又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它。
陈震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试图去触摸空气中的韵律。
手掌完全展开,来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在掌心处喷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将法则留下的韵律吞入陈震体内。
陈震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个过程中,仿佛有一棵大树正在自己的体内生根、发芽、以石破惊天之势飞速生长。